三日间,两军只是对峙,严颜亦抓紧放百姓出城樵采。第四日,哨马报北岸运到粮草数千车,堆积在军营后面。严颜便叫整军,预备劫粮。邓锡道:“老将军还须防贼人用计。”严颜想一想道:“我与范将军去劫粮,你在此守卫城池,四门都要顾及。万一有变,只是严守城池,不须顾忌我等!”邓锡见严颜慷慨,感激不已。颜安排完毕,便叫安排酒席,三个吃到黄昏时分,各自准备。
当夜一更,严颜与范绍引二千精兵,出巴郡西门,在上游登船渡江,然后顺江掩杀过来。将近二更,到达梁山军北岸营地,只见静悄悄有数队军马在巡行。严颜将马一拍,引蜀军呼啸而入。营中梁山军被严颜大刀乱砍,一阵杀散。颜冲到后营,忽见一片火把,孔明、孔亮引军杀出:“老匹夫敢抢大军粮草,快快受死!”严颜呵呵大笑,纵马上前,孔明孔亮夹攻,战约十余回合,叫道:“老匹夫厉害!”各自退开。严颜大喜,便叫在粮草上放火,顷刻烟炎张天,灰絮乱飘。严颜见得手,便整顿军马,往滩头奔去。掌管船只副将,已把渡船从上游放过来。严颜忽见江面上黑压压一片船队,正从梁山军南岸营寨过来,心中一紧:“敌军要两面截杀!”忙叫加紧过江。
这时邓锡在巴郡城中看得清楚,毕竟记挂严颜,交代副将严守城池,自点起军马,出北门接应。忽然城里喧哗大作,四处起火,军民大乱。接着西门外突出无数军马,闹哄哄直取城下。把门官兵正欲应战,却有一个瘦小汉子,身手敏捷,纵身跳到城头,开了城门。军马一拥而入,顿时展开巷战。不多时,西门蜀军伤亡殆尽,梁山军推进城中。邓锡正欲率军回救,前面山丘背后转出一队步军,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高叫:“贼厮鸟待要去哪里?吃黑爷爷一斧头!”两把板斧着地砍来。邓锡大惊,斗不到五个回合,被李逵一斧头砍在股上,掉下马来。李逵赶上再一斧,把邓锡连盔带脑劈成两片。接着率领步军,把那些蜀兵一阵乱杀。可怜蜀军遇上这个煞神,如羊群被虎冲,纷纷抱头溃逃。
严颜正在渡江,忽见巴郡城上,火光大起。心中暗叫不好。到达岸上,正要整顿队伍,前面杀声大作,灯球火把照得江滩明如白昼。中间大纛之下,一人巍然立马:身长七尺九寸,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手挺丈八蛇矛,正是梁山林冲。左边吕方,右边郭盛,各督军马,把蜀军紧紧围住。严颜回顾范绍道:“误中诡计,一败涂地,唯有死战谢罪。”范绍道:“愿以命随老将军!”这时林冲纵马上前,拱手道:“严老将军!某素知老将军高义,我家宋公明哥哥也甚是喜爱老将军才略,更兼刘皇叔求贤若渴,老将军何不归从皇叔旗下,共兴汉室?”严颜惨然笑道:“多谢将军夸赞,老朽无谋兵败,才略都不敢说;只有区区气节,尚敢拿来夸耀。将军既然敬我,我若是临阵贪生,岂不辜负了将军一番好意?”厉声道:“巴郡有断头将军,无投降将军!来战罢!”拍马舞刀,直取对阵。蜀军皆呐喊而上,顿时两军在江滩死战。范绍毕竟手段有限,与林冲战不三合,被一矛穿心搠死。严颜怒吼挥刀,左冲右突,有如苍髯猛虎,梁山军近身者纷纷被劈倒马下。林冲看严颜在圈子中间咆哮死战,心头无限感慨。颜战了一刻,劈杀梁山兵将无数,自身也是伤痕累累,手中宝刀缺刃,于是勒马不动,双目微闭。吕方、郭盛大喜,逼上前道:“快快投降!”严颜猛抬头,瞠目大喝一声,惊得二人连退三步。颜哈哈一笑,扔下宝刀,拔出佩剑,回首往西北道:“主公,老夫无能,先去一步了!”将青锋往脖颈上一勒,自刎身亡。尸身在马鞍上不倒,梁山众军议论纷纷,皆不敢上前。林冲看严颜节烈如此,赞叹道:“老将军刚勇忠直,巴郡虽破,实非将军之责也!”话音刚落,严颜尸身扑地翻下马来,那马惊嘶一声,溜辔而走。
这时江上灯火大作,数十艘大船顺流而下,不多时靠岸,宋江、吴用下船。林冲等上前参见,宋江哈哈大笑:“全亏吴加亮妙计,众位兄弟出力。”原来吴用设计,先以大队假作离开,留下两处营寨,迷惑蜀军。运来的粮草,外实内虚,不过数百车,乃是专为引诱严颜的。一边在城西小道里埋伏下三千军马,由秦明统率;一边林冲引精兵,到江南岸郭盛吕方营中潜伏;一边李逵、李衮、项充引步军在北门山后埋伏。待严颜出兵焚烧北营粮草,故意让他得手,然后南营出兵截击。等城中援军出时,一面使李逵军马夹击,一面城中叫郑天寿部下的本地兵卒混进去四下放火,搅乱城防,然后秦明从西门小路突出抢城。那开门的汉子,便是鼓上蚤时迁。一番安排,终于夺了巴郡。
宋江夺了城池,喜上眉梢;转念恶狠狠道:“巴郡抗我大兵,害我郁保四兄弟,今番要将满郡军民,尽数屠戮,方才泄我心中之恨!”林冲大惊:“哥哥不可如此!”宋江道:“他害我这许多兄弟,如何不能报仇?”吴用道:“得民心者安天下,哥哥替天行道,怎能滥杀百姓?巴郡抵抗大军,责在严颜,也是为主尽忠。况平民无辜,安能殃及?哥哥就只作梁山大王,也不该杀民众泄愤,今到汉朝,想坐天下,结交民心更是第一了。”江尚未答话,吴用又道:“我等在荆州,只潺陵小小一县,勉强容身;今取巴郡,正是一个基业。若是惨虐民众,何以在川中立足?”宋江道:“罢罢罢,就依你。”林冲大喜:“哥哥,小弟还有一请。严颜虽害我不少兄弟,却是个好汉子,望哥哥准我厚葬。”宋江看他一眼,笑道:“林教头果然宽厚。你便将他厚葬,以为待忠臣之礼。”冲再三拜谢。宋江传令下去:“有敢滥杀平民,劫掠奸淫者,尽斩!”
忽一个小校飞马来报:“宋将军!黑旋风李将军同李衮、项充,在城里杀人呢!”宋江大惊,吴用厉声道:“这黑厮甚不知死的!林冲速率军马,把李逵带来。若有抗命,格杀勿论!”冲道:“得令!”引数十个马军,往城里飞驰而去。
进得城中,四下寻找,见街心扔着尸首,百姓四处躲藏。林冲循迹赶来,看李逵带着十几个梁山上喽,在一条街口砍杀平民,血流满地。林冲大怒,高叫:“铁牛住手!”李逵正抓住一个老妇,抬头看见:“我道是谁,却是双木哥哥。叫俺铁牛何事?”说话间,老妇苦苦求饶,逵理也不理,一斧下去,苍苍白头滚落。林冲双目中要喷出火来:“铁牛!公明哥哥叫你不得杀人,快去见他!”李逵道:“原来这等鸟事。”恰好项充追逐一个妇人过来,口里叫:“铁牛哥哥截住!”李逵大斧顺手荡出,那妇人惨叫一声,右臂落下来,倒在地上翻滚,做了一个血人。李逵口里道:“双木哥哥,回去与公明哥哥说,俺只为死难兄弟报仇,消了气便回。”抬头见街口几个小孩奔逃,叫声:“哪里走!”提斧紧追过去。奔过林冲马旁,林冲只把长矛调过来,矛柄往他胫骨上狠狠一点,李逵叫了一声,扑到在地,冲飞身下马,一脚踏住他背心要,两手扭住双腕脉门,李逵顿时浑身酸麻。林冲喝声:“绑了!”两个兵士绳穿索绑。李逵口里叫:“林冲你好生欺负人也!兄弟们,快来救哥哥!”林冲厉声道:“谁敢上来!”李衮、项充见他怒目威严,都不敢动弹。林冲道:“宋江哥哥已传下将令,敢滥杀百姓,奸淫掳掠者杀无赦!先拿李逵去问罪,你等各归营盘,不得再生事!”李衮、项充面面相觑,各自散了。林冲先叫士卒为百姓收敛尸体,发给银两抚恤,伤者找人医治;再令把李逵拿根门杠架起,两个骑兵并马扛了出城。街两边百姓都纷纷出来跪拜林冲,千恩万谢。
送到宋江面前,林冲翻身下马道:“公明哥哥,李逵带到!”李逵身子悬在空中叫:“哥哥唉,林冲欺负俺铁牛,哥哥要给铁牛作主哩。”宋江骂道:“汝这黑厮!敢违我军令,滥杀平民,今番该处斩!”李逵噘嘴道:“哥哥要杀铁牛,只管杀就是。只是为这点鸟事就杀,铁牛心中不服。”宋江气得手足发抖。吴用道:“哥哥,我来和铁牛说。”吩咐把李逵放下,道:“铁牛,宋江哥哥也知,你是气忿许多兄弟被害,所以去杀人消气。然这番铁牛却错了。”李逵道:“如何铁牛错了?”吴用道:“打仗是兵将,与这些百姓何干?自古好汉子都只杀敌人,不杀百姓的。他们手无寸铁,你就杀了也不见英雄,反被人耻笑。何况百姓都是无辜善良。譬如你老母亲在时,也是住一个山村。若是我梁山哪个兄弟带兵攻打县城,也叫人到处杀百姓。事先不知,误把你老母也杀了,那便如何?”李逵想起老母,眼泪汪汪:“军师哥哥莫说了,俺铁牛心里难过。”吴用道:“是了。其他百姓也一样。你杀他们老母,他们便不难过了?他又不曾得罪你的。”李逵哭道:“军师哥哥,铁牛知错了。”吴用亲手解开捆绑道:“知错就是好兄弟。今后莫再杀百姓了。还有那些投降来的兵将,也都莫滥杀。你看我梁山兄弟,有多少都是这般来的。只要是好汉子,不打不相识,你说是不?”李逵连连称是。吴用又道:“还有林教头,公明哥哥差他来抓你,是为你好,你不可记恨。来,谢过林教头。”李逵到林冲面前,总有些尴尬;把脸偏在一边,扭扭捏捏作个揖。宋江、吴用皆笑,林冲忙还礼。这时李衮、项充怕李逵有事,过来探望,宋江捎带训诫了一番,两人唯唯诺诺。宋江这才下令安民进城。
江取了巴郡,在城内整顿数日,补充粮草兵甲。然后留下阮小五、萧让、龚旺、丁得孙引军三千镇守。自与吴用提大军继续西进。沿途虽有关隘四五十处,兵力总是微薄;加上宋江有张松所画西川地图,又有郑天寿联络内应,因此所过辄克。建安十九年三月,进抵成都城下。刘备大军也从雒城赶来,备赞宋江道“公明独引一军,越千山万水,克期会合,功劳不小。”梁山兄弟各自相见,不胜欢喜。
刘璋在成都,先见刘循、刘阐、吴班等引雒城残军数千归来。璋大惊道:“雒城失陷,成都危急!”吴班道:“事已至此,只好就地征发人马,坚守城池,与刘备决一死战!”璋然之,便拜吴班为都督,主持防务。不久又报巴郡沦陷,老将严颜尽忠,刘璋哭道:“悔不停张任、严颜之言,有今日之失。他日到地下,如何见两位将军!”刘循等不住劝慰。待刘备、宋江两路大军逼近成都,鼓号喧天。备军前锋乃西凉马超,刀矛闪耀,在城北摆开。刘璋恐怖,广汉太守许靖道:“时至今日,不若投降刘备,可保一城生灵。”话音刚落,一人愤然出道:“许靖出此卖主之策,正与孟达、法正同谋,可斩此贼立威!”拔剑在手,要斩许靖。正是:未得雄兵挫敌锐,先把宝剑诛臣!不知许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