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花和尚力服蛮帅，小旋风恩定交州
且说刘备正聚众商议援吴，却有一人站出。看时，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五侯贵胄福相，却是小旋风柴进。他自投刘备，无人知其梁山身份。进道：“交州广大，住民虽少，毕竟一分疆土。得之，进可窥吴会、两川之背，退可作荆襄之壁，在下当不辞辛苦，为皇叔出力。”备点头，正欲开口，一边林冲道：“皇叔，不劳他将，林冲愿自引梁山军去取交州来！”诸葛亮道：“既如此，便请柴进为主将，林冲为副将，前去交州，如何？”宋江佯犹豫，林冲早抢出：“末将遵令！”刘备道：“甚好。便令关云长引军六千，沿沔水阻襄阳乐进；张益德引军五千，至沮水为阵。宋公明引梁山军五千，从夏水迂回。以柴进为定南校尉，引军三千，林冲、鲁智深梁山军二千辅佐，南下取交州。”众将接令。诸葛亮、吴用各自欢喜。
只说柴进、林冲等引军南进，行半月余，近交州地界，忽然前军乱喊。鲁智深急赶到前军，见两旁皆是山坡，丛林茂密，路口一队蛮兵，赤身裸体，往来跳跃砍杀。军卒皆不敢当。智深大吼一声：“哪来蛮子！”跳将出去。便看一个蛮将手提大砍刀，虎虎杀来，智深轮水磨禅杖，辟头打去。二人斗十数回合，智深天生神力，武艺高强，蛮将刀法渐乱。又战十余合，智深禅杖横荡，当的一声，蛮人砍刀脱手，飞出十步开外。蛮人忙后退一步，却无惧色。智深哈哈一笑：“看你倒是个好汉，一边退去，洒家不为难你！”蛮人躬身道：“多谢。”却不退去。旁边又蹿出一个大汉，长得是：
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红面黄睛，疑作星转斗降，赤足被发，定是野怪山精。浑身筋突，手足骨扭肉滚，遍体异彩，面目如虎似龙。分明南疆百越王，独立长啸楚天舒。
这大汉提一柄铜瓜，对鲁智深喝道：“秃大汉，你虽胜过我兄弟，却不该侵我土地，我两个不要帮手，且打一场，看看谁个厉害？”智深本是个好勇的人，只把禅杖一抖，喝道：“进招便是！”那大汉冷笑一声，双手持铜瓜打下，智深将禅杖向上一迎，当的巨响，火星四溅。那蛮族汉子叫声：“好力气！”一个恶和尚，一个凶蛮人，在路坡前盘旋交斗，一条禅杖，一柄金瓜，你砸我杵，打得声震四野，黄光裹着黑光，叫两军都眼花。柴进与林冲也都赶到观战，看两人狠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柴进谓林冲道：“蛮子这般厉害，竟能和鲁达兄弟战上许久！”林冲道：“彼虽力大，武技却略逊鲁达兄，再有三四十合，鲁达兄必能以巧招胜之。”
智深果然动这脑筋，心里又寻思：“蛮子虽恶，倒也不似歹人。若能结交了，俺梁山大业也好多个帮手。”故意略留几分力气，反让大汉占些上风。大汉得势不让人，进招更狠，看得柴进胆战心惊。智深却是引这大汉自行乱了章法。果然再战数合，大汉步态已乱，智深再退一步，等他抢进，却把左脚迈在前面，鲁达乘势禅杖扫他下盘，那人急格挡，智深一击之下，借力把禅杖反指他面门。大汉再起铜瓜招架，身形摇动，被鲁达禅杖着力打下，彭的一声，铜瓜早脱了只手，倒砸下来，眼看打到自己脑门，鲁达惊叫声：“当心!”心道不合却打杀了这厮。不料那人倒地时，左手硬力一握，生生把个六七十斤的铜瓜单手捏稳，接着一跃而起，对鲁达拜道：“壮士，我是服你了！”鲁达也松口气，还礼道：“休说此话，若把洒家作朋友，只一同喝碗酒便是。”两人哈哈大笑。
柴进上前问道：“请问壮士大名，为何攻打我军？”大汉道：“俺乃百越蛮王摩罗，这个是我兄弟摩沙。交州百越十万蛮人，尽归我管。还有个武陵洞溪蛮王沙摩柯，也是我结拜兄长。只因这交州的大官儿叫做士，说荆州有兵马来，专抢我交州土地，故叫我迎敌。”林冲道：“错也！我等是荆州刘皇叔部下，专到交州来助蛮人，不受那士祸害，大王却被骗了。”摩罗道：“那士却不害人，反对我等关照。”柴进笑道：“这是故意愚弄，使大王为他卖命，却反伤自己朋友。”摩罗道：“也对。那你等却叫甚名字？”三人报了姓名，摩罗道：“难得相遇，何不入寨子去喝几碗？”柴进犹豫间，鲁智深先叫道：“好极，好极，接连行军多日，且先休息。”于是整顿军马，随摩罗入寨。
这蛮人寨子在山陵环抱之中，内有平坝，多林木溪流，风景秀丽。竹楼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简陋，其实坚实。三人皆是北方好汉，见这等情形，赞叹不已。林冲道：“谁言蛮人不晓文化，今观这风景，实与中原各有风色！”智深道：“常听讲蛮人如何粗鄙，我倒颇佩服他哩！其实都是一般百姓，各有肝胆，何必分得高下？”
天色已晚，摩罗吩咐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土酿米酒一坛坛敲开，又有无数干鲜野物，满满地堆着。月上梢头，寨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柴进、鲁智深、林冲带来的军士与众蛮人挤坐一团，火上羊腿猪脊烤得焦香滴油。智深爱吃酒肉，汉朝生活清苦，虽在军中，未敢放肆。今得此机会，自不必客气。蛮人酿造的米酒本不浓烈，入口只是甘醇，花和尚若牛饮水，须臾间便尽一坛。兴之所致，只用毛手撕扯大块肥肉，嚼得满襟留油，快活欲仙。摩罗、摩沙见他豪壮，引为同道，欢欢喜喜大碗敬酒，狂吃豪饮。柴进、林冲也豪情大发，碗到酒干。两个蛮酋更是高兴。智深道：“我等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兄弟？”摩罗大喜：“对，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后也好照应。”林冲也喝采道：“甚是！”对柴进道：“柴大官……柴将军，何不一起结拜。”柴进尚犹豫，智深道：“结拜便结拜，罗嗦甚么！”五人各叙年齿，柴进最长，鲁智深次之，摩罗又次之，林冲第四，摩沙居幼。于是摩罗令人取公鸡宰杀，汲血混酒，五人分饮，指天立誓，结拜为兄弟。时众蛮人与士兵皆醉，蛮人便起身，牵手围篝火跳跃舞蹈，口中呓呀唱词。只听鼓点咚咚，铜铃脆响，众蛮人手舞足蹈，摇头扭腰，好不快活。柴进等所带士兵也不由兴起，纷纷加入。鲁智深、林冲大喜，亦起身拉了摩罗、摩沙，虎步猿行。大家吃喝玩乐，尽醉一夜。
次日早起，三人整顿行伍，出了寨子。忽报士谴弟士壹将兵万余前来。鲁智深笑道：“这厮自取灭亡。”柴进令整军逆战。摩罗道：“既然结义，便是一家。我率蛮兵助弟兄们取交州！”智深道：“甚好。”柴进却道：“大王且慢。”摩罗不悦道：“你这柴大哥甚是不直，敢是看不起我蛮人兄弟？”柴进道：“岂敢！只求贤弟如此如此……”摩罗笑道：“不肯要我厮杀，却耍这等花招。”依计而去。柴进、林冲等催动军马，尽皆向东进。
行无数里，正遇交州人马。两阵列开，士壹旗号大书“汉合浦太守定南校尉”。柴进出马道：“士将军，你兄弟占据南国，并为列郡，既遵汉室旗号，今我主刘皇叔雄兵到此，可速来投，不失国家明臣。”士壹大骂道：“竖子胡言，刘备织席贩履之徒，枉冒皇室，割据地方，今又遣汝等无名鼠辈，犯我州郡。有胆的，一战便罢！”林冲大怒，拍马冲出，士壹军中骑都尉鲍范双刀相迎，战不三合，冲抬手一矛，戳死鲍范。交州军大惊。大将胡卦挺枪出战，鲁智深叫声：“来得好！”提禅杖跳出，马上步下，盘旋十数合，智深一禅杖打折胡卦马腿，卦颠仆下地，被智深复手起一杖，打得脑壳裂成两半。交州军无不悚然。柴进急令擂鼓，众军如波浪冲涌而来，士壹拨马先走，顿时兵败如山，降者不计其数。柴进等督军追杀十余里方回。次日转军向东，直进於县。
再说士壹兵败，士卒折损十之三四。正焦虑，士燮与三弟士，起交东、广南兵三万前来。壹忙迎入大帐，说了战况，士燮道：“我原意刘备方得荆南未定，不致来犯交州；及闻彼军南下，不过五千，仍以为无大患。故先叫蛮王摩罗阻击，再叫义彦引兵交战。谁知他这般厉害。”士壹道：“兄长大军既来，我当分兵诱之入谷，然后三面夹击。”士燮从其言，安排埋伏。
次日，柴进将本部军马，逼近县城十五里，士壹引兵数千挑战。林冲拍马出，壹掉头便走。柴进挥军上前，布置停当，叫鲁智深引五百步军开头，全军直追赶而去。行数里，士壹翻过一道丘梁，柴进加紧进发，踏上丘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丘陵，士壹军正在前奔逃。柴进冷笑道：“雕虫小伎，欲何为也？”便令鲁智深引五百步军追击下去，自按大军缓缓下坡。
原来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特叫士壹诱敌。看汉军只五百人追击，便令擂鼓大作。便见丘陵上，呐喊声似滚雷炸响，旌旗林立而起。片刻间，三面山头，交州军黑压压如蝼蚁密集，翻滚直下。鲁智深等五百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须臾，三面敌军迫近，鲁智深大吼一声，当先跃出，身后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盾牌手，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转眼间裹入敌阵，禅杖舞处，血肉横飞，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竟被冲得纷纷倒退。两翼却是士燮之子士、士，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智深的四百人团团包住，却冲突不入。原来这五百兵乃是梁山上得力精锐，身披手持，都是宋时兵甲，原比汉朝坚利许多。突用之下，大起功效。交州军虽围住，冲突不入，士气反泄了。鲁智深并一百精兵，背靠本阵，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复搅转，四围数千交州兵竟是望风披靡。
柴进在山坡上，看智深亦渐渐疲了，便令点起狼烟。分派两员偏将，各引八百军，从两边抄士、士后面夹击，自引余部，冲下坡去。士、士腹背受敌，阵型大乱。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万余兵为后应，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无数蛮兵杀入。交州军心立乱。士燮谓士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亲兵杀出，以定军心！”遂纵马率亲卫兵将，杀下山坡。才到半途，山脊上一彪军突起，为首一将身长七尺九寸，环眼圆睁，旗大书：“梁山天雄星豹子头林冲”，直从背后掩杀下来。士燮卫军立时土崩瓦解，直溃下山。士燮伏鞍而逃，方到谷底，斜刺里杀出蛮将摩沙。士燮正叫苦，一人大喝：“蛮子休伤我父！”杀出一员小将，手使月牙戟，挡住摩沙。士燮便向山后逃窜。林冲欲追，那小将弃了摩沙，来敌林冲。战约十数合，冲大喝一声，音若雷霆，那小将已然力怯，不由心慌手慢，被林冲右手持蛇矛逼开月牙戟，左手拦腰抱住，擒过马来。盆地中，交州军群龙无首，各军将自顾不暇。士、士等保护士燮夺路而走，士从小路走脱，士壹被鲁智深打倒马匹活捉。三万余交州军，阵亡五千，降者逾万。缴获战马七百余匹，甲杖不计其数。原来柴进见士壹出战诱敌，便知其意，一面唤蛮王摩罗引军潜进包抄，一面叫林冲带精骑五百，抄到盆地之后，看这边狼烟起信，迭次杀出，反客为主，故大获全胜。柴进本是后周贵胄，天资聪明；上梁山后钻研兵法，又拜吴用为师，学得不少韬略，因此有此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