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她轻轻地叫她的名字：青青，来。
她颠颠地跑过去，大大的眼睛里有些讨好地望着妈妈。妈妈慈爱地望着她，眼睛黑亮而美丽。她的脸罩在一种奇怪的光彩里面。她吃力地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摸出一个包裹，交给她，说：青，这个，是妈妈写给爸爸的信……这上面，是爸爸的名字，你要记住，这个可以帮你找到爸爸。
她睁着眼睛望着妈妈。爸爸？她不记得自己有过爸爸。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爸爸。爸爸？跟她玩儿的小兰子小珍子家里确实比她家的人要多，除了弟弟妹妹，除了她们的妈妈，好像确实还有一个大人，她听她们喊“爸爸”。可是这两个字在她的头脑里是没有位置的，她的嘴巴也有些不适应呢！爸爸……这个声音太硬了。妈妈，这两个字多好听啊！
不过，她懂事地点点头。把那个纸包装在自己的小包包里，那个书包是妈妈给她买的，妈妈说她快上学了，可是还没有等她上学，妈妈就有点不对劲儿了，她常常在*躺着，一开始，还挣扎着起来做饭收拾屋子，后来，就慢慢地不那么勤快了。屋子里慢慢地乱起来，不过，好在东西也不多，所以屋子里虽然没有那么整洁了，但是仍然没有那么乱。
小兰子的妈妈偶尔来，每次都摇摇头，叹气。她好像劝妈妈上看医生，妈妈总是笑着说，没事的。看医生有什么好啊？有一回青青病了，妈妈就请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来，打针，可疼了。
小小云青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关于母爱，关于生命，她还没有来得及有关于这些的任何概念呢。
妈妈对她说，青儿，你去对面，把照相的李叔叔请来好吗？
她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跑出去。她喜欢李叔叔，她喜欢看他的铺子里那些美丽的照片。李叔叔拿着个什么盒子咔哒一声，就会把人的脸揭下来一小层，贴到硬纸上，嘿，在墙上一贴，好看极了。
李叔叔来了。妈妈看上去很累。她声音很微弱，对李叔叔说了什么。李叔叔浓黑的眉毛抖了抖，转身走出去。
不一会儿李叔叔回来，带着她的那个黑盒子。妈妈招招手，云青赶紧跑到妈妈怀里，妈妈用手拢拢头发，用尽力气把云青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云青觉得妈妈的身子有些抖。她自己于是也禁不住抖了起来。她想，妈妈一定是想到照相很高兴，像她这样高兴呢！
她转头看看妈妈，看到妈妈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非常黑，非常重，浓浓地装在妈妈好看的眼睛里。
妈妈笑了一下，对她说：好好看着李叔叔，青，你不是早就想照相了吗？
然后妈妈静静地笑了，是那种无声的，安静的笑……妈妈的笑，就那样定格在那张相纸上，那张相纸，现在，在妈妈的墓碑上！
妈妈的墓碑上，陪着妈妈的，还有大大地睁着眼睛的云青自己，那张脸上的无知，让云青而今每次看到，都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