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在外婆剩下来无数不多的日子里,我不能允许灰尘去占领老人家曾经擦拭过的每一个地方。她现在虽然看不清摸不到那些灰尘,但她能偶尔也能感觉得到,因为她有时还“活”着。毕竟人活着的标志不是心跳,也不是呼吸,而是带着思维的感觉,如果没有那感觉的活着,心跳和呼吸再长也不是人。
我擦拭完桌椅床凳,心里一下开阔明朗了一些,感觉房间一下子也温暖了不少。我又感觉到刚才也哭得挺狼狈,便想洗洗脸好让清水消退一下略微红肿的眼皮。再说老人家刚才也哭过,是不是也该洗洗了?我四处寻找着热水,最后却发现大厅角落里五个热水瓶中全是空空的,有的水瓶把手上居然还有新结的蜘蛛网。我心想这也不全怪大舅妈了,或者她平日里忙得连烧热水的时间都没,哪像老人家以前早上那么闲得无聊,挪一步板凳走一步,为的就是把五个热水瓶灌得满满的。
我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反正烧个水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就算外婆不能喝开水了,大舅舅现在也要喝的,毕竟厨房后那口老井里的水里所含丰富的矿物质不是感冒药,而开水也至少能暖暖心窝子吧。
我经过一阵折腾之后,开水是烧好,再厨房去找毛巾,却发现毛巾架上只有两条毛巾。我的确有些不解,心想难道现在大舅妈和大舅舅恩爱到共用毛巾的地步么;再或者为了省钱?以前也不是这样啊,然而转身却发现灶台窝铲把上凉着一块还算经较新抹布(确切点说应该是旧毛巾)。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随手抓了一条毛巾又跑回小房间,轻轻地擦拭着老人家那张不知道被多少滴泪水浸泡过的脸,抹掉眼角里那两颗绿豆般大小的眼屎,其实眼屎到不是很可恶,最可恶的是为什么它会长得那么大。
老人家在经过一番擦洗之后,脸蛋也变得油亮多了。我终于又见到她那般美丽的时刻,陡然间便产生了个心愿,希望能给和老人家合个影。但又回看房间现在的情形,还是别去奢望那么多吧。也罢,就让一切都留在记忆中吧,照片会终究会失真褪色的,而记忆中的风景却永远那么亮丽与温馨;照片终究只定格在那零点几秒的瞬间,而人的记忆却涵盖了无数个瞬间,这些都是照片无法企及的。老人家一生并不是没有拍过照,刚才找热水时看到的厅堂正对门那个相框中的相片便是个证明。相框里面只有几张表哥姐成年后照片,也有一张彩色全家福,全家福里面二十多号个人中没有我,没有十三表哥,也没找到十四表哥的身影。
除了在部队时应付逼不得已的内务检查以外,我到不是很喜欢整理衣物。但又见床头衣裤实在有碍于老人家休息,趁尚余一点的热情,我也正好顺便整理了一下外床头那几件凌乱的衣服,心里估摸着这些陪了她几十年的深蓝色土布衣服不久将会被大舅妈扔到村头哪个小池塘里。其实我到是更想它们被带进老人的棺材,用它们取代将来包裹老人家身躯的五颜六色丝布新衣。我坚信老人家会同意我的想法,然而高尚的农家葬礼风俗会允许我种想法变成现实么?那阎罗王见着老人家穿得那么土,不就会怪罪她的儿孙们没有良心么?
这时在衣服的最底下,我的手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凭感觉不是百元大钞,老人家一辈子也不指望有什么私房钱,更不可能有大钱,她的每一分,每一毛都演变成了孩子们的零食与玩具;女儿或者孙女们回娘家探亲的慰问钱,也毫无保留地上交给了大舅妈,与其说上交倒不如说是大舅妈直接索取,大舅妈倒也不是拿这些钱去穿金戴银,可能生活所需吧。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并非一无事处,有时也能成为招财树。
我掏出硬纸片,果然不是钱,而是一张还不算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面有两个人,一个是腰杆挺直坐在椅子上的外婆,另一个是被她抱在怀里约莫一岁多点的孩子,好奇地瞪大着双眼,张开小嘴,手脚都向前直直地伸出来了,看样子就知道是个不安份的小家伙。好奇怪,我怎么感觉这孩子那么的亲切和熟悉呢?不会是十四表哥或者十三表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