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找到车,仓皇而逃。
时针指向一点三十,酒吧老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看看爬在吧台边上的男子。
“对不起,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男子动了一下,他还能听得清别人的话,吃力地抬起头,“几点了?”
“已经一点半了。”老板回答。
尽力睁开双眼,他看见周围还有几个服务员,拨开手袖看表,再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人民币。
“不用找了。”
凌晨的凉风袭来,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没有醉,因为他还能记起白天发生的事。工厂、威胁、死亡,人们的脸从眼前依依闪过,惊恐的,快乐的,悲伤的,或者绝望的。从许帅倒下的那一刻起,这些画面就反复在脑里打转,好像拥挤着都快蹦出来,所以他的头很疼很沉,像爆炸前的一秒。
头疼带动了胃的剧烈抽搐,他想要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脚下是湿漉漉的方砖铺陈的地面,可此时却让他觉得如同踩在雪地上一样松软。
他想起了马歌,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了那个五月的夜晚,躺在血泊中时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在此前同样模糊的意识里,他居然还想起了那天受伤倒地前所见的一切。原来,这就是所谓被丢失的记忆。紧接着,他想到了母亲和父亲,一时间,很多被遗忘的事像潮水般涌来。他甚至怀疑它们是否属于记忆的一部分,因为熟悉了,他放不下;因为太遥远了,又觉得陌生。
慢慢地,他不再清醒,跌倒在了冰冷的人行道上……
如果不是被哥哥带回家,他要么被送进派出所,要么被冻死。中午醒来,昏沉沉的,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投射进一道阳光,照亮角落。高杰从床上爬起来,把身子搁到窗边,再也懒得动一下。
住进医院第二天,马歌不耐烦地嚷着要出院,医生怎么可能允许。她现在的身体十分虚弱,身上多处擦伤不说,像手掌和小腿还有淤血,至少还得输两天的液才行。
头天晚上她心浮气燥,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一个晚上几乎没有睡着。手心还在火辣辣地作痛,她时不时听见护士同病房外的人讲话。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两个警察轮流守着。马歌想叫他们进来,外面那么冷,可又觉得不好开口。那个警官一直守在楼道里,偶儿看看里面的动静,还嘱咐马歌早些休息,明天早上会有人来做笔录。
第二天早上公安局的人一走,范泽安便进来了,带了些吃的,而且还捧了束花。马歌不想见他,就像此时不想见任何人一样。她还是用微笑回应,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后来sara夫妇也来了,一看见病床上瘦骨伶仃的好朋友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淌。马歌眼眶湿润,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尽力安慰说哭多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sara擦擦脸,从丈夫手上接过一个大包,里面是用保温壶熬好的鸡汤,说要给受苦受难的女英雄补补身子。这么一来,马歌还是哭了,热腾腾的鸡汤一下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
坐上车高杰才发现他并不知道马歌住哪家医院,只好打电话问小王。高妈妈觉得奇怪,你昨天没有去看她?
高杰恩了一声,对自己编织的谎言感到极为惭愧。
高妈妈没说什么,催司机快些开,又打了电话回去要唐妈把汤煲好就赶紧送到医院来。
、迷失(四)
到了医院高杰一直守在病房外面,到此时还陷在昨天的情景中。亦真亦幻的虚像如同一座他如何也逃不出的五指山,像多年前就已经压在身上的那一座,现在他也不指望从中解脱了。
一个护士推车进去的时候,看见靠在墙上的人一动不动。问他是看马歌吗,他摇头又点头。过了一阵,母亲出来了,能看出流泪的痕迹,眼睛通红。
“去看看吧,她可想见你了,才一个星期就瘦了好多。”母亲拉着他的手,说着说着就哭了,“浑身都是伤,以后好好对她,呵,儿子。”
高妈妈抹着高杰的脸,努力不让下一颗眼泪落下来。高杰点点头,为母亲擦去泪水。母亲走后心里一阵酸楚,他不敢跨进房间的原因在于他坚强的外表会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他不愿这样,若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一个安全又坚实的肩膀,那他还能做些什么?他还配做些什么?
他试图推门进去,可当范泽安出现在走廊的一头,他便迟疑停下。自范泽贤带走马歌的那一天,两个本身无话可说的人现在更说不出半个字,哪怕是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也显得可笑多余。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马歌出现了。
她从病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高杰。想要呈现给他一个笑容,嘴一咧开眼泪就滚落下来。
瘦小的马歌身上裹着单薄的住院服,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场大病袭来抽走了青春和活力,从她憔悴的脸上他看到了一个需要用尽他所有来呵护的人。高杰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伸出手臂,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再不要松手。
点滴针头悬在床边上,一看她的手就明白了。护士进来一脸气愤又无奈的表情。
“你怎么又把针头给拔了?”
马歌不敢说话。
“她拔过很多次吗?”
“早上还想跑呢。”
护士愤愤地说。高杰看见那双纤弱的手背上又青又紫,针头不下五六个。护士絮絮叨叨的声音响在耳边,马歌倒是笑得甜蜜。一阵酸楚又涌上高杰心头,直到那姑娘出去他才问她怎么回事。马歌笑着说,不是怕你又跑了吗?
当天下午他去了许帅家,厚着脸皮去的。那时少强、夏棋欣和杨凡都在。他跨进门的时候,屋里的哭声顿时停下来,剩点余下的抽泣。屋里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他,。
许帅妈妈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夏棋欣。老人眼泪汪汪,姐姐姐夫站在一旁,另一面是杨凡和少强,还有些不认识的人也都盯着他。
高杰跪在老人跟前,他埋着头不敢看她眼睛,只怔怔地盯着水泥地面。老人很意外,往后挪了身子。
“对不起,阿姨。”
老人不说话也不看他。少强过去拉他。
“你这是干嘛?”
许帅姐姐见母亲难过的样子异常愤怒,她冲到高杰跟前,因为哭得厉害,眼睛已经肿了。
“你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我们还需要你的慈悲有什么用?你跑呵!你不是想要跑吗?那就跑得远远儿地别回来呵!是怕这儿过意不去是不是?是不是?没这个必要!”
“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在哪儿?呵?我们家许帅哪里对不起你了?他对你那么好,把你当兄弟,当朋友,我们家对你也不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吧?你说话呀,你说呀?”
他能说什么?如果说这就是惩罚那也太便宜他了,该死的人是他,如果他死了一切不都好解释了吗,或者说他死了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
许帅姐姐越说越激动,高杰被她推着、质问着。她的劲不大,可能是哭得没力气了吧。他知道她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到许帅家对他最好的就是姐姐了。如果打他能消除她心里的悲伤和怨恨的话,他倒宁愿让她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