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冯定坤这个人,整个山南镇的人都知道他是怎样发迹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山南镇与现在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一栋红砖做的房屋。年轻时的冯定坤衣着褴褛,比蓬头垢面强不了多少。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位老人曾经吼着他说道:“你这个懒溜子,自家的土地上不长庄稼只长野草,你还整天游手好闲的。过不了两年,恐怕连西北风都没有你喝的!”
当时年轻气盛的冯定坤哪里听得进老人的训诫呢?他不屑地朝着老人说道:“我的地里长野草,你的地里长庄稼,可你比我冯定坤也强不了多少。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冯定坤吃鱼肉,你才喝西北风去呢!”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要寒冷多了。山南镇周围的山上树木成片成林,灌木丛都是人把高的,冬天是打猎的最好季节。每年冬季,冯定坤总是用一根细麻绳紧扎着他唯一的一件像是剃刀布一样的破棉袄,在不太深的积雪里追赶着野兔;他在树林里转悠,发现雪地里跑动的野猪、树上偶尔飞过的野鸡,就端起猎铳瞄准射击。偶尔获取些猎物就拿到有钱人家去卖,换点油盐柴米以度日,有时也自个儿煮着吃。
后来“农业学大寨”向荒山要地,把一些树木和灌木丛都砍了。这就给当时的冯定坤的生计带来了危机。进入九十年代后期。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醒悟到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地混时度日了。一天夜里,他跟老婆说:“现在当官的、有钱的人都喜欢吃野味了,不爱吃大鱼大肉了。我想上山去打些野兽和飞禽回来,在镇上办起个野味餐馆,说不定能走上致富的路子。”
他老婆是个很少出门的农家妇女,外面的世界她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她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山南这么穷,连鬼都不敢落脚。你说,还有谁来吃你这野味哟!”
冯定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有权的、有钱的人,就喜欢到一些鬼不敢落脚的地方来消费,这样吃喝才不显眼。你不知道,那些当官的就跟那些做婊子的一样,跟老百姓说反对大吃大喝,背地里想着法子去吃香的喝辣的。再说,我们万一走对了路子,那酒好也不怕巷子深哪!”
就是从那时候起,冯定坤真的办起了野味饭馆。有一天,从江浙农村来投奔表哥冯定坤的水莲,见一辆小车停在路边,便上前打听问山南的路该怎么走。小车司机说他们就是去山南的,见她人长得漂亮就叫她上车一起走。水莲见前排座位是空的,便上了车。走了一段路后,司机就问水莲从哪儿来、到山南去做什么。水莲说是到表哥家去帮忙。当司机听说是去冯定坤家,话就多起来了。
“冯定坤冯老板是你表哥啊?那人有头脑,会想心思。他那野味馆那是生意火爆,远近闻名啊!这不,我们部长、主任是特意从省城赶来的。你这一去那更是……”
后面有人大概是嫌司机说话有些“野”便干预了起来。“开你的车。见了漂亮的小姐,嘴巴就关不住风了!”说得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
水莲到了这野味饭馆后,每天招呼客人,吆三喝五,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次,一位大腹便便的食客满嘴呼着酒气,冲着冯定坤说道;“你冯老板现在是山南有钱有势的人了。这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位勾人的表妹,替你张罗,可真是如虎添翼呀!”
说的冯定坤直朝水莲窃窃地笑!
而现在,一个本是讨饭的哑巴却让他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在回镇里的路上,冯定坤硬是按捺不住心头窝着的火。他觉得非要把大哑巴整治一下。想来想去,他像歇斯底里一样伸出手使劲朝自己的脖子上抓了一下,顿时出现几道血痕。他疼得咬紧了自己的牙齿,看四周没人便加快了脚步回到镇上……
再说,大哑巴见冯定坤就这么推二下子便走了,他一边锄着草,心里一边在寻思着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不对劲。于是,他也急忙扛着锄头赶了回来。
一走到兰花的家,大哑巴果然看见冯定坤正坐在兰花家门口空地的中央。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冯定坤咬定大哑巴打了他,并煽动说一个外来的哑巴今天敢打他,明天还不知道他要打谁。
冯定坤的话立即引起了部分人的起哄与响应。“这哑巴是够大胆的,连‘山南一霸’他都敢打!”
“他就为山南搞出个瀑布,就这么胆大妄为了。那以后再搞出点名堂来,那不是孙猴子要翻天了!”
“他不就是个哑巴吗?还没来两天就骑在山南人的头上拉屎拉尿了!”
但也有人持怀疑态度,“他冯定坤人高马大的,这哑巴就敢随便打他?从常理上也说不过去嘛!”
……大哑巴见不少人都是用那种不容他、不友善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急忙用手指着天,又指着自己的心给大家激奋地比划着:我没有打他!比划完,他又用一双充满着求助神色的眼睛环视着围观的人们……
一位老人走到兰花的跟前,以长辈的口吻说道:“这哑巴给咱们修路,每天都要给他补贴;他帮咱们开出了虎腹崖瀑布,也给了他两万块钱的奖金。一个外来的哑巴为咱们做好事,大家心里有数,也应该感谢他。但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打我们山南人的!”
当时的兰花很是纳闷,也十分地恼火。他一个外来的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打人呢?打的人偏偏又是“山南一霸”冯定坤!她觉得自己理屈,在众人面前也是无话可说,便只好扭头回家去了。
大哑巴见兰花已解不了围,自己说的话又没有人相信,他担心众怒难犯。若再这样僵持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于是,他丢下手中的锄头,走到冯定坤跟前,单膝下跪,低着头来请求宽恕,并连续打自己的耳光。
冯定坤见大哑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下作地恳求自己,脸上立即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可这“微笑”里显然给人以狰狞的感觉。他坐在凳子上朝前倾着上身,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托起大哑巴的下巴,笑道:“你刚才不是那样有骨气吗?现在你怎么像是一只狗一样……”
这时,小哑巴扑上前来打开冯定坤的手,蹲下身子来抱着哥哥的一只手直哭。兰花见状,也急忙回过头来冲上去却拉不动大哑巴,便责备起他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犯不着给这种人下跪求饶啊!”她一边痛打大哑巴,一边哭了起来,最后自己也跪在大哑巴的对面,双手搭在俩兄弟身上。
就在冯定坤自鸣得意打算收场时,那只黑犬倏地从人群中窜了上来,咬住冯定坤的一只裤脚,吓得他连呼带叫、不得已地溜了出去……这时候,围观的人也都渐渐地悄悄散去,只留下兰花和俩哑巴兄弟还沉浸在悲愤之中。
冯定坤回到野味饭馆。水莲一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走进来,再看到他脖子上的血痕,便嘲讽般地笑道:“表哥,不是表妹我瞧不起你。一个大男人用苦肉计跑到一个寡妇门前去耍赖,算是什么本事?上次,他的狗咬死咱们家的兔子,兰花给你十块钱,你就满足了。她给多少你就收多少,那么有情有义地给寡妇面子。一个哑巴,说不定哪天就离开山南了,你却要跟人家去计较一日之短长,何苦呢?”
冯定坤不耐烦地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摸着脖子上的血痕,一手朝水莲挥去,说道:“去去,一哆嗦就没个完。”他点燃一支烟,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哑巴可非同一般,说不定他有些武功。”说到这里,顺手将一个路过的帮厨的小伙子推了一掌,小伙子一个趔趄退出去好几步远。
水莲走出柜台,笑道:“有本事到外面大场子打去呀!”说完,她趁表哥不注意便悄悄地溜到兰花家附近,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议论这事的。
这时,大哑巴拍了拍身后兰花的手背,然后站起来,一只手拾起地上的锄头把,两眼朝着冯定坤家的那个方向望去,一声“啊”——锄头把顿时断成二截。兰花大吃一惊。她平生还没看见过有人将锄头把这样来折断的。她明白了大哑巴的意思是告诉她——他忍住了!
大哑巴的这一举动,刚好让正朝这里走来的水莲也看到了。她急忙躲在一家屋角,继续窥视着。之后,她见他们三人一起走回屋子去,自己也就三步并成二步回到了野味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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