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时候就像喝多了北大仓的醉汉说话一样,颠来倒去的。前些年郑明去北京的时候,街头的小报贩们还兴灾乐祸地扯着嗓子喊:“赵本山抓起来啦!赵本山撞死啦!”可现如今每年的春节晚会上,如果没了赵本山的身影和他那苣荬菜味儿的东北方言,难以想像还有什么意思。原来,看得时间长了,“猪腰子”脸也挺好看。这一年的春晚会上,老猪腰子赵本山和那位大眼睛双眼皮儿的小老太太又是一通神侃,一个吹满地,一个吹进门地领着崔永元逛了一回小靳庄,整了一通实话实说的大实话,着实让中国人笑得肚痛,也着实让累了一年的中国人开开心心地笑了一回。
这一年里,生活的这杯“二锅头”也着实的让我们的宝贝疙瘩郑明大喜大悲了一通。
郑明回到家里之后,即窝在家里出不来了。先是回来路过的“平齐”铁路就开了个一千多米长的口子,“加北”和西部线也早淹在了大水下,只剩下从哈尔滨出去的东部线还勉强维持着。电视里不是嫩江就是九江,滔滔的大水看了让人寒心,连中南海里的领导人也东南西北四面出击。满世界里乱飞的是身穿绿军装的子弟兵们和他们可歌可泣的事迹。郑明整日守在电视机前,不断地被感动得偷偷流泪,恨不能自己也冲上去扛一回沙袋。四海龙王们发够了淫威。见斗不过这黄脸黑发天龙的子孙们,也只好叹了口气,退了回去。
大水还未退的时候,郑明即得到了北京袁伟明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己与北京的买卖正顺顺当当地进行着,防伪协会那边的会员资质也通过了审查。郑明不信,又偷偷拨电话到袁伟明工作的公司,找了一回张主任,虽说对方未明确答复,但也明确地告诉他,市场调查的结果也相当地肯定了一回郑明的这个gbs;具体到如何合作,那要等到老总周同辉回北京后定夺。郑明听罢当然满心欢喜,欢喜之余又记起袁伟明说的协会那边可以帮助做一个全国最高级别的专家评审,以此来补专利的不足。不过,费用包括开新闻发布会都要自己承担,细算下来要六七万。郑明一想,不如先张罗一些钱,北京那边万一有了消息,这边的钱要是充足的话,何不再来个锦上添花。想到此处,郑明又厚着脸皮找到郑春光。郑春光正要给于晓波办生日,这类事儿要不知道可以不去,知道了只好送点儿礼。郑明准备了几百元钱,又去百花园市场里点名买了一幅才几十块钱一幅的俄罗斯名画――《被出卖的新嫁娘》,外面包了精美别致的包装送去。
正信山庄的热闹场面着实让于晓波出了一回风头,连三毛子也喜气洋洋地跑前跑后、吆五喝六的,好像她是那《被出卖的新嫁娘》。不过郑明看得出来,于晓波身边的赵宏雁老师的神色有些不对。难道这小子厌烦绿色啦可是不像,瞅着好像是从五院里出来的样子。喝得有些晕头转向的郑明猛然间醒悟过来,一拍脑门儿自言自语说:“走火入魔!难道这小子练功练成仙儿了”
礼虽说送上去了,借钱的话却没说出口。第二天郑明又找到郑春光,郑春光连牧心斋也没去,正在向晖街的家里养性。拐了半天的弯儿,郑明终于谎称哈尔滨还有一些易货贸易的货需要出手。郑春光听罢连说是小事,告诉他不如就近在哈尔滨卖完了算了,为稳妥起见,又在长春给他找了个图书批发商,郑明心说:不如再找一家。忙说自己日后要去北京,请帮忙再到北京给我找一个。郑春光也如数照办,并答应打电话关照。临了,郑春光的一句话让郑明不太痛快,说:“郑明,你以后别耍小聪明,你送晓波的那是啥画真假的不说,谁是《被出卖的新嫁娘》还好晓波不懂,她那边见你送了礼高兴得差点儿没哭出来。你可倒好,专干一些个画蛇添足的事儿给人添堵,你随了份子喝了酒也就算行了,人不能老是坐坛子放屁。你呀,再不改你那恶作剧的孩子脾气,早晚要吃亏。”郑明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讪讪地扭身出了郑春光家。
东北的秋天如同南人们的诗里说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但要改成忽如一夜秋风狂,千树万树绿变黄。
树叶快掉光了的时候,郑明到哈尔滨与金瑛的大表哥结完账,大表哥那里自然很照顾他,算算还有三万多的货,郑明故意多要了一些,言明回头与他算账。大表哥也没说啥。谈及金瑛和金瑛生病的事,郑明才知道金瑛早来过哈尔滨,还去天津看的病,言下之意是想问郑明为啥不在她身边。郑明只好说自己不知道,厂子的业务也忙,阴错阳差地错开了时机。表哥明里没说啥,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要懂得珍惜,特别要懂得珍惜感情。”
郑明无言以对。
别了大表哥,郑明暂时把烦恼扔到一边,忙着与长春和北京联系发货。那边倒是爽快,称郑春光已经说过,又报了地址。郑明把货分成三份,前两份先期按长春和北京的地址发了出去,后一份留给哈尔滨。联系完业务,刚刚松了一口气,想再呆一天,与哈尔滨这接货的汪姐套回瓷,商议一下算账的事,忽觉右眼直跳,心思可能自己休息不好。使劲儿揉了揉,可还是跳个没完。正自闹心间,忽听腰间的电话响。猛地想起前两次在哈尔滨接电话时,一次是老苏头死,一次是金瑛的格格大酒店着火,自己连忙骂了一句乌鸦嘴,又临时抱佛脚地念了一回阿弥陀佛,这才掏出电话来听。一听电话竟是金瑛,不觉喜从心来、悲自心生,忙偷偷地擦了一回眼泪问说:“你跑哪儿去了,找了你大半年找不到”金瑛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说:“大眼皮死了,明天是他的葬礼,你能参加吗”这回郑明成了木头,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听金瑛又催了几遍,才忙不叠地回说:“我……一定……一定回去看你,保证参加……”
大眼皮张福林死在了大庆市的让湖路区与萨尔图区之间。这大庆市的规划与国内各大、中城市的规划不同,区与区之间的间隔非常大:从大庆站到最远的红岗区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即使是最近的让湖路与萨尔图的两区之间,也要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那次他们在一次行动中,大眼皮无意间帮助地方上破了个大案,一个假币贩子连人带脏地撞在了他的枪口上。本来他是去看四类,顺便找他打听一个飞贼的下落,不想在农贸市场前见俩小个子和一个傻大黑粗的汉子打架。福林眼尖,见那俩小个子的身形举止一定是自己的同类,其中之一被那黑大汉制住,另一个拿着扣子投鼠忌器。福林心说,这俩哥们儿真行,都到这情况了居然还不掏枪即使是人多不开枪也可以吓唬吓唬嘛。这功夫那黑大汉制住身下的便衣,正对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小子喊说:“还不快跑。”那小子拎着个密码箱,正要转身跑,福林此时正做出决定,先把那跑了没几步的家伙一脚踹了个跟头;转身就把腰里的扣子扣在那人的手腕上;一回身如拎小鸡般把那家伙拎到道边的门市房边,找了个带钢筋防护网的窗子就给锁上了;返过身去从那黑大汉的背后迅速地左右手配合一按一端,就把正自忙活的黑大汉的右臂给端了下来。那汉子护痛,当即松开左手去护右手,他身下的小个子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把那个人给锁上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福林接连制住了俩人。这也难怪,他在某野战军的特务连里年年是业务技能考核前三名的主儿,三五个小子根本靠不上前。当下旁边的那位松了一口气,主动上前与他握手说话,福林忙说:“先别谢,你们是哪儿的他们又是干什么的”那人忙说:“我们是市里刑警队的,这俩小子是假币贩子,被我们盯了好长时间了,前些日子跟丢了,想不到我俩休班在这里碰见他们,再找人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一时人群散去,被端了胳膊的黑大汉狠狠地看了看福林说:“帮忙的朋友,再帮帮忙好不好”福林一见那人已被反扣上了,知道他跑不了了,过去又把他的胳膊给他端上。那人忍住疼,一直不眨眼地看着福林。福林见过的这类人多了,也就没太在意。人常说:“大江大浪容易闯,小河沟里爱翻船”。福林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这人的手里。那假币贩子是一个专做这类生意的团伙里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素以黑、狠著称,可那傻大黑粗的脑袋里却生了些狐狸的心计。他那里进去了,外边的兄弟忙上下打通,往出捞他。真别说,不到一年的功夫,这人弄了个保外就医的由头跑出来了,一出来即没了影子,当然黑呀黄的照做不误。福林一有事就好往四类这儿跑,四类这儿偏就路过农贸市场。那小子早打探明白,福林外号大眼皮,是铁路上的刑警,这小子心说:你他妈的一个铁路警察,偏好管我这段儿,早晚我有你好看。这天福林找上四类,问他一个飞贼的事,四类说:“你说的这小子我不太熟,咱去让湖路找赵鹏,他俩是一个屯子里出来的。”福林一问,赵鹏在让湖路扣了个蔬菜大棚,现在也是小老板。俩人在四类的酒馆儿里吃了顿饭,出门搭了一辆出租车即奔让湖路来。
福林下车时天已快黑了,又在四类的酒馆里磨叽了一阵,他们由萨尔图出来时,天已大黑。车开到两区之间的僻静处时,两辆轿货一前一后地夹住了他们。车里的四类一看不好,拉上福林下车就跑。跑了没几步,见福林早被人一棍子打倒,一帮子人上去轮起片刀就是一通乱砍。四类返回身来高喊说:“各位朋友,我是萨尔图的四类,给我个面子,咱有话好说。”说着话从兜里掏出卡簧刀来上前就是一通乱舞。他一个小偷,偷钱的技艺不错,挨揍的能耐也不错,就是打人还得再学。眼见着福林躺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不觉如死了老娘般大吼着胡乱笔划。三下不到,也躺在了地上。打了人的歹徒们见俩人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又翻了翻他们的兜,把四类的大哥大和福林的bp机都搜了去,这才各自坐上汽车,顺便把那辆出租车也给劫走了。
四类先明白过来,知道肯定是遇见仇家了,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过来抱福林。见福林的身上粘乎乎的,知道是血,一摸他的后脑勺,好像塌进去一块。顾不得自己一身的伤,背起福林就走。张福林一米八十九的大个子,体重近一百一十公斤,居然被四类趔趔勾勾地背起来走,看来这人一急了眼力气真就可以超长发挥,四类背着福林正走着,听后背的福林吃力地小声说着什么,连忙细听。福林断断续续地说:“萨尔图、刑警队……周福……假币……”四类明白他的意思,马上机械地重复说:“萨尔图……刑警队……周福……假币……”一直到遇见一辆拉轻油的罐车,他还在路上晃晃地走着,嘴里嘟嘟囔囔地重复着:“……刑警队……周福……假币……萨尔图……刑警队……”
着急忙慌地下了火车,出站口时郑明还与站务员吵了一架。那小子也是,郑明只是简单地催促一句“快一点儿”,那位马上火冒三丈地与他喊。郑明的嗓门都够大的了,他的嗓门还高,拿着郑明的车票就是不给。旅客们敢怒不敢言只好都等着,看着他俩在那儿喊。外边一个接站的喊了一嗓子说:“哎!你是不是浑身难受,想做一回桑拿”那站务员一听,当时连屁也不放地把票递给郑明。郑明出了站口一看,竟然是门里木。连忙过来招呼,门里木还是那样静静地与郑明说话。他是来接站的,郑明又热心地问了与对方的联系方法,并把自己的电话告诉给对方。俩人说了几句话,门里木接的人到了,郑明也告辞,到站外坐上摩的奔金瑛的家来。
开门的是金婶。才几个月不见,金婶像是又苍老了许多。接过郑明买的水果来,给郑明拿拖鞋,嘴上还说:“家里啥都有,买这些干啥”
郑明与金婶打过招呼,急急忙忙地奔内室里来。金瑛在床上平躺着,瘦了许多,也白了许多。她旁边的人倒把郑明吓了一跳:大半边红赤赤的脸上罗列着一道道紫筋。那面相令郑明直起鸡皮。见郑明进屋,连招呼也不打,起身就走。郑明心知是金珏,也不好多问,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到金瑛身边,那神态像是久别的恋人重逢一般令人感动。
“你咋的啦得的啥病咋不说一声”
郑明想把所有的问题都提出来。
金瑛淡淡一笑说:“没啥,就是贫血,你咋样事儿办得如何”郑明连忙把北京的好消息告诉她,又如向领导汇报一般,把事情这儿添了点儿油那儿加了点醋,这儿添了几枝那儿加了几叶地一通叙述,把金瑛的白脸说成了粉色,才想起来喝金婶给他倒的茶水。金瑛抱着那只流氓兔,出神地看着郑明,把郑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找个话茬,这才想起来问大眼皮的事,问说:“福林是咋死的不会是让人给打死的吧”金瑛叹了一口气说:“真就是给打死的,主犯没抓着,抓着了几个从犯。听冬来说,他要去抓一个飞贼,去找大庆的眼线,遇上了仇家,让人给砍了七十多刀,唉!”郑明被金瑛一说,浑身一紧,不由得又起了一身的鸡皮,但还是不信,说:“福林那大个子,那身手,咋能……”金瑛说:“听说刚一下车就让人一棒子给打倒了。”俩人说着话,金瑛又挂了个电话,告诉对方郑明到了,请过来。郑明心生忐忑,心说:难道他给古冬来挂电话不想问,可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给谁挂电话”金瑛笑说:“看你那德性,是咱们同学,是她告诉我大眼皮死了,我家冬来才不会说。”郑明问说:“是谁”金瑛答:“是贾春颖。”
“贾春颖……是不是那个梅里斯的蛤蜊”
金瑛被他逗得肚痛,笑说:“你还记得你给人起的外号。”郑明答:“当然记得,小眼儿大嘴,就那鼻子还将就,放在了中间。我给她起外号,她还告老师,老师批完了我非叫我解释。这有啥解释的梅里斯在嫩江西边,梅里斯的蛤蜊不就是西边儿的贝壳嘛。”金瑛又被他逗笑了,说:“郑明,你的记性真好,连上学的事儿还记得。”郑明被她夸赞,心里更加自得地说:“那当然,你记不记得,小学四年级,老师让用“笑眯眯”造句,提问福林,福林站起来,眨了眨大眼皮说:‘我当上解放军,笑眯眯。’完了自己还傻笑。”金婶进屋来倒茶水,见女儿与郑明有说有笑的精神了不少,连忙倒了茶水顾自出去。郑明说到兴奋处,坐到金瑛身边抓了一下她的头发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学时的一段课文”金瑛说:“我哪有你的好记性”郑明说:“你应该记得,就是那段,”说着话又抓了一下金瑛的头发接着说:“饲养员,姜大伯,牵着小牛回来了。那时候你梳着小辫儿,要下课时,我拽你的小辫儿,你都没告老师……”见金瑛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得含了泪,握住金瑛的手小声说:“你好好养病,我马上就要成功了,等我成功了,在大连给你买房子,再开格格大酒店。”金瑛靠在郑明的身旁,幽幽地说:“郑明,有你这些话我就知足。”俩人正自说话,忽听客厅里有人讲话,连忙分开来。郑明重新回坐到沙发上。刚坐好即见一女人推门进屋,郑明抬头一看,不认得,那人却尖着嗓子说:“郑明――郑大头!见了老同学咋连话也不讲”郑明细瞧了瞧,知道是贾春颖,却故作不知地问:“老同学你是哪一位”金瑛笑说:“你看这郑大奔儿,都快四十的人了,还那么没正形。”招呼贾春颖坐到自己身边来,郑明故意看了看贾春颖,见这老同学不愧姓贾(假):眉毛细细的,纹成弯弯的上弦月――假的;眼睛大大的,还割了双眼皮儿――假的;头发金黄的,卷成时髦的淑女式,不用问――假的;一张嘴还露出俩金黄色儿的牙来,更不用问――还是假的。嘴欠刚要说话,见金瑛那里拿眼看他,连忙正色说:“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想不到十几年过去,老同学你倒是越发漂亮了,老同学在哪里发财呀”贾春颖没在意,说:“郑明你还是那么贫嘴,我在通信段上班,接我妈的班。我们上班儿的哪有你这大厂长厉害,听金瑛说你都开工厂了,啥时候雇工人言语一声。”郑明连忙说:“可别提了,我们哪有你这大国营滋润。”见金瑛又在那里看他,忙又拉回话说:“老同学,你咋知道大眼皮死了”贾春颖回说:“大眼皮的对象都是我介绍的,对了,明早八点,咱们都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集合。”又对金瑛说:“瑛子,明早我来接你。”三个人又谈了一会儿闲话,又在金瑛家吃了顿饭,郑明又把贾春颖送回了家,这才自已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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