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好。清蒸鲈鱼，番茄炒蛋，毛豆丝瓜再加上冬瓜虾皮紫菜汤。荤素搭配，色泽丰富，用料新鲜，咸淡适宜。可是，没人吃，放在桌上干晾着。老王看着这一荤两素一汤就跟看着车展上的模特似的，可惜张淑华不动筷子。他怕自己狼吞虎咽被她骂饿死鬼投胎跟儿子抢饭云云，白白地引火烧身。小畜生还不回家，让老子受罪！十一点了。儿子不见影子，张淑华一遍遍地打电话，就是没人接。
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的，肯定跟朋友出去玩了。
不可能！不回来吃饭小盛要打电话回来的，儿子知道妈妈要等的。
那你说到哪里去了呢？
单位打过了，早就下班了。
是的呀，那就是有朋友约他吃饭，本来就是周末，年轻人嘻嘻哈哈一出去玩就忘掉了。不去管了，先吃吧。
要吃你吃！我到门口看看！
我去我去，你在家等。
那你要是接到了，就先打个电话回来，我把饭热一下。
好的。
老王觉得还是自己下楼买碗牛肉面来的省事。
小区里开遍了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老王的爸爸还能认得出枇杷树在哪儿，到老王这儿只能认得出枇杷果了，到了老王的儿子辈果子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里也扔了，还给你一溜烟地跑到他妈跟前嚷嚷，爸爸给我吃脏东西！
记得刚有博盛那阵，大雪的天，邻居们冲他喊，洗了几块尿布啊？他皱起眉头，一拍大腿。妈的！不谈了，这小子，壶把太长，才换干净了就给你尿！把我的裤子都尿潮了！邻居们哈哈地笑。他也哈哈地笑。
推门回房，张淑华骂他，出去就别进来，北风灌进来把孩子冻了。他还是笑嘻嘻地，伸手要抱。淑华让他走远点，一股尿味，冰凉冰凉的。他火了，要么你洗尿布，说完一把把儿子搂着，博盛哇哇地哭。张淑华一骨碌爬起来，上手就掐他的耳朵根子，深深的指甲印。老王到底撒了手，甩门出去了。
出了门，他自己给自己买牛肉面吃。接着，就到附近的公园里转两圈，然后就被人拉着下了舞池，再然后等他跳乏了想起来回家的时候博盛已经小学毕业了。张淑华先是拿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问他，儿子能不能干？他想想这小子到底是我的种，有出息！听了这话，他老婆眼睛瞪得比舞池里的灯泡还大，龇牙咧嘴地问他，那你辅导过他做作业了吗？家长会你参加过几次？他的老师姓什么叫什么？他想来想去，说不上来，于是躲进房间炒股票去了。出来兑水喝茶的功夫，他发现儿子领薪水了。
逢年过节，亲戚朋友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别人说，舅舅这条裤子蛮好看的。他听见他老婆说，上次我们小盛穿了件小西装谁看了都说帅；另一个别人说，我们家的狗天天陪我散步。他老婆会说，我们小盛放暑假在家把饭都煮好了等妈妈回来。哦？是这样啊？别人看着老张，他还是嘻嘻地笑，还是我福气好啊，住宾馆！
爸？
暗地里突然有人叫他。老王拍了拍胸口。是小王。
吓死人了。你怎么在这里？小鬼头，你妈眼珠子都要等得掉来了，知不知道？这么晚了不回家，也不打个电话啊？
哦，忘了。
忘了忘了，你妈还说你脑子好呢，这么点小事都不记得？
手机没电了。
我管你呢。编个故事糊弄你妈去，她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你也没吃啊？
我……没……吃了。别你吃她吃的了，快，快上去。
老王被问得快穿帮了，一把推着儿子的背让他上去。可是，却推不动，一掌打在树桩上。老王抬头看，眼前的年轻人比自己高一个头，肩膀宽宽的，细长的胳膊，鬓上有层青，那眉眼正是当年的自己。不同，还是有些不大一样。老王看到的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带着眼镜，白净，头发很齐整地贴在头皮上，稍稍喷了点发胶，月光下面闪闪得反着光。他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插在裤袋里，稳稳地站在那里，好像根系粗壮的树。镜片底下眸子里倒影出一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手里摇着扇，脚下夹着拖鞋，穿着裤衩，上身光着，满嘴的油光，说起话来嘴角的肉跟着晃荡。
老王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儿子的感觉。护士抱着一个厚厚的包袱从长长的医院走廊那头出来。
二床的家属，二床的家属。
我，我是。
小子啊，七斤六两。
谢谢，谢谢医生，谢谢护士。
我们有什么好谢的？谢你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