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周已围了一圈人。
棋王三向金城做了个“请先走”的手势,金城也不客气,第一步,立中炮。棋王三显然不把金城放在眼内,随手便是“马二进三”,接下去更是下子飞快,而且东张西望,很随意地布成了反宫马局。这种布局反弹性强,但盘面容易局促,子力舒展不开。十来个回合过后,棋王三越来越觉得不对了,他布下的几个陷阱金城不但没有上当,反而利用他的漫不经心,已把整个盘面控制,并已运子攻击他那只无根的七路马。棋王三再不敢一脸轻松,也顾不得“棋王”的面子,变得聚精汇神起来。但这时已经迟了。下棋就是这样,如果双方棋艺相当,处于劣势的一方就很难扳回,更可况棋王三由于轻敌而在布局时下了几手随意棋,现在局势已经一边倒,尽管他绞尽脑汁,还是抵挡不住金城严谨的步步紧迫,先是输子,再是输势,涎着老脸苦苦地支撑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败下阵来。
那时候,棋王三的老帅还未被将死,但观众也已看出结果了,对金城的棋艺不断发出赞叹声,有的干脆就叫:“后生仔,好棋!”棋王三真是尴尬透顶,只觉脸上发热,几乎挂不转—背负了几十年的棋王“英名”,今天竟然败在一个分明未满二十岁的小子手下!只见他下巴的白须抖着,右手微颤,从长衫里掏出两个铜元,往金城面前一放:“来!
再下一盘!“
金城谦了一句:“承让!”动手把棋子重新摆好。
棋王三这回不敢再抬头看观众,双手抱着已双鬓飞霜的脑袋,一双老眼死盯着棋盘。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后生仔并非全因自己轻敌而撞彩取胜的!金城心中也清楚,刚才这局棋胜得有点侥幸,并非棋王三的真正水平,因而也打醒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大意。
两人可谓旗鼓相当,棋王三的子下得很慢,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中炮对屏风马局,布局完成,基本上是均势。
现在进入“中局初变”阶段,以下的几个回合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局棋接下去是激烈的对攻,还是平稳的互有攻守。轮到金城走子。他似乎有些走神——他不是在想下一步棋应该怎样走,而是在想自己跟棋王三之间的长处与短处。自己应该如何“取长补短”。
老人家下棋下得多,经验丰富,残局一般比较老练,这是他的长处;老人家思维相对已较迟钝,面对复杂多变的棋局,往往会算不清楚,以致越想越糊涂,这是他的短处。反过来,便是自己的长处。
“把局势引向复杂,形成对攻!”金城决定了这个战略,再细算了一下,然后走“车八平四”,暂置较为空虚的左翼于不顾,而集中子力攻对方的左翼。
棋王三立即面临两种选择:要么调子左翼与对方抗衡,那样分明是落了后手,容易被动;要么也调子力攻对方左翼,那将会形成激烈对攻,以后局势的发展实在是无法预料。
棋王三犹豫起来。他害怕再输——再输两个铜元固然心痛,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棋王”的称号将毁于一旦,以后再没颜面在这城隍庙里摆棋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甘心示弱,在这小子咄咄逼人时被动防守,实在也是大损颜面——这就是为名所累,如同世上很多人为了这个名声、这个面子而做勉为其难的事,实在是一个叫人警惕的教训。
棋王三思量了又思量,最后下了决心:对攻!谅你小子未必有多大的杀力!一提子,走“马二进二”,吃掉金城左翼的马头兵。
接下来便是各攻一边。两人都随即陷入长考,又走了几个回合,整个棋局变得非常复杂,更是紧张极了——只有对弈者才能体验这种心境——已到了决定胜负的最紧要关头。
观众早已围了几重人(棋王三竟输给了一个小伙子,这在棋客中立即引起了轰动)——里面的那重人蹲着,第二重人弯着腰,第三重人站着,后面还有人探头探脑在看的。一双双眼睛全盯着棋盘,知道是在搏彩,局面又是如此紧张,一大群人中没一个哼声,静极了。这时,轮到棋王三走子。
棋王三痛苦地抱着头,他的脚蹲得麻木,进而发痛,但他竟毫无感觉。他陷入苦思——盘面上可能出现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有三几种应着,每种应着又可能出现十多种变化。棋王三原先还能一步步地算,算了一种应着再算另一种应着,每种应着似乎都好,又似乎都不够好;似乎都可以,又似乎都不够满意。几十分钟很快过去,棋王三只觉脑中变得越来越糊涂。他举起棋子,然后放下;又举起棋子,再度放下,如此三次,他觉得头部开始涨痛,人感到气闷,知道不能再思索下去了,第四次举起棋子,凭着直觉走了一着。
棋王三苦思的时候,金城也在苦思;他见棋王三走出这一步,断定自己要赢了。
接下来是连将,当金城叫第五次将,提车抽吃棋王三的车时,棋王三苦笑了一下,微微摇摇头,下巴的白须在剧烈地抖动,手比刚才打颤得更厉害了,再度从长衫里掏出两个铜元,又是往金城面前一放,一言不发,便站起身,但还未站直,身体便摇晃起来,随后向侧便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