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泰的眼睛湿润了,他说:杜玉珍,你是杜玉珍啊!你不是疯子!哭吧,放声地哭!
杜玉珍哽哽咽咽了几声,悲愤地拍了一下大腿,就凄天抢地痛嚎起来。
这时,更多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全都鸦雀无声。人们注意到这疯婆子哭嚎着,不停地甩动苍白的乱发,一只手却牢牢地揪住了胸口的衣服,再也不让肌肤露出分毫……
那一天,若不是公安到来,常泰真不知道怎样脱身。他险些被公安当成是调戏疯子的坏人。在遭受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他的辩解差点招来拳脚,幸亏他们看到了杜玉珍身上的银针,才改变了态度,但还是遭到了严厉的盘问。
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医生。常泰说着,赶紧递上工作证。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病人。
病人?反革命!你知道她是反革命匪婆吗?知道她每天扰乱社会治安吗?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扎针?
常泰极是恼怒。不是说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吗?为何这样虐待一个病人?既然她是反革命匪婆,那又为何不将她关入监狱或是疯人院?
常泰带着难平的愤懑坐上了回程的班车。后来听人讲,杜玉珍从那以后,虽然依旧是痴痴呆呆、不知秽洁,却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不知从哪儿收就了个破烂外套,不再敞胸露乳,行乞时也不再被人们围观。
他不知道,有关他街头救疯婆的故事已不胫而走。
3年后,一个阳光普照的正午,县民政科长乘吉普车到常泰门上,夺下他正吃着的饭碗,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拉上他风风火火赶到了省医院。在宽敞明亮的干部病房里,常泰又看到了杜玉珍。此刻的杜玉珍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接受特级护理和治疗。西路红军老战士的政策已得到全面落实,有关部门正组织人力积极抢救这些被称为“了不起的英雄”们。疯匪婆子杜玉珍得到了特殊关照。她和朱子元至死没有陷害的那位走资派,官复原职后,亲自指示人找到了垂死中的杜玉珍。会诊急救后,她时醒时迷,病情不断恶化,主治医生在她的胡话谵语中,数次听到常泰这个名字,随意一问,就得到了常泰街头救疯婆的传说。一打听,就又知道了常泰高明的医技和传神的针灸。因此自自然然就有了接他入城的事。
常泰面对杜玉珍真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不待搭脉,他就从那扭曲变形丑陋不堪的脸上感到了逼人的阴气。细细一看,印堂黑暗、眼内神散、舌体已然萎缩且抵出齿外,气绝只是须臾之间。常泰仰天长叹,伸出怀里握住针包的手,轻轻握住杜玉珍枯柴似的手指摇了几摇,又替她理了理头发,凝视片刻,一言未发走出了病房。
常泰的内心深秘幽邃,像清晨森林里的气味,很难说属于鲜花、溪水、苍苔、芳草或是松柏,我们只能从他有别于日常的特殊行为中有所感知,特别是在他面对重大选择的时候。
他到新林中心卫生院工作不久,就发现常吉的妻子晓玉怀孕了。常吉被判刑之后,他的妻子儿女依旧住在卫生院里,考虑到他们生活的实际困难,常泰让晓玉当了卫生院的清洁工,兼食堂的炊事员,每月付给她50元的工钱。这在当时已是不小的数字了,比工龄3年以内的正式工还要多。常吉的前妻生养了四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剩下的一男一女都已成家自立。晓玉嫁给常吉后生了个女孩,在新林小学上二年级。常吉入狱后,晓玉断了生活来源,孩子的上学成了问题。常泰知道情况后,去看望晓玉,并鼓励她一定要让孩子上完学,临走给她放下50块钱。晓玉十分感激,常泰是常吉出事后上门来看望她的第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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