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都盘郡,潇城。
――哐当
――哐当
――哐当
每天清晨苏家铺子传出的三声巨响准时得足以媲美城北山上小神殿晨修的钟声,成为城西头这片居民的作息标准。苏家铺子是个茶铺,开在城西这边的贫民区,前面是由木板搭出的简陋窝棚,后边由土砖围出了一个小四合院,勉强可以遮风避雨。苏家小妹福绮是出了名的毛手毛脚,每天早上第一声响就是她老人家把脸盆给砸了,于是大家开始一边闭着眼睛摸衣服,一边等着第二声的到来,较之前的要沉闷,是水桶摔地上的声音。待到大家都爬起来,洗洗漱漱时,第三声巨响如约而至,脆生生的是煮饭的锅撞到灶上的声音。于是,大家收拾收拾,揣了老婆烙的大饼该干嘛干嘛去了。
清晨的茶铺生意总是清淡的,大家都在忙,只有晌午日头大了,才凑到茶铺这,叫杯粗茶,权当是谈天说地互通信息的调剂。福绮长得清秀,性格又讨喜,搬张凳子往旁边一坐,该笑的时候笑笑,该问的时候问问,该插嘴时凑一个趣,俨然是最好的听众。大家都乐得到这里打发打发时间,照顾一下这间铺子的生意。
今天天气似乎不错,初夏的阳光早早地晒出来,洒在干燥的路面上。福绮趴在桌上,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却听到车轮压过的声音,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车身全黑,装饰着金质的华纹,好像是菊花,一朵一朵簇拥着在车身上绚烂的开着。车是封闭的,全然看不见赶车人。车上下来了两人,女子年纪较福绮稍长,黑发披肩,如水般泄下来,穿着紫色的薄纱罗裙,脚步轻盈,举止稳重。后边的少年约摸十二三岁,身体弱,脸色有些苍白,穿着式样很普通的白色长袍,可是仔细看后会发现,素白的布料上由银线细密仔细地绣着隐纹的菊花。他似乎察觉到福绮看他,转过头来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天真又亲切。
福绮一惊,忙回神去招呼两人坐下。女子随意要了两杯茶,便再未说话。福绮上好茶,按惯常样往旁边一坐,朝对面的少年笑了笑。少年惊惶低头,一抹红晕爬上面来,十分狼狈。
“姐姐这是从京城来么?”
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服,笑道:“小妹好机灵。”她的声音清清凉凉,有种说不出的韵味,疏离却又亲和,不似一般千金小姐的高高在上。
“我们这地方偏,达官贵人都不从这边过,平日里见的都是乡里乡亲,乍见姐姐这样的人,自然会多留意些。前段听南边绣坊的大妈说,京城正流行杏紫烟罗,原来是姐姐这样的,果真好看!”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女子的眉不易察觉地拢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转头看向街口。福绮趁机细细打量她。她长得并不算美,却保养极好,没有常年的锦衣玉食不会养出这么好的头发和皮肤。她左边眉角有颗痣,不是很起眼,却总能引起人的注意。一低眉,一回首,额间的碎发都会不时扫过眉角的那颗痣,极优雅。她喜欢微垂着眼,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却总是给人从容沉静的感觉。
不知是哪里的贵族小姐,来这里干嘛?福绮正出神,忽然发根剧痛,抬头竟看见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前,正扯着她的发稍耍弄。
“哎呀!痛死了!快放手放手!!”福绮忙想挣脱,却挣不掉,含泪瞪着他。少年不惧反冲她傻笑,漂亮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痴迷。
“小逸,听话!”女子平平看过来,低斥了一声。少年立马放手,乖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冲自己姐姐露出了小狗样讨好的表情。
竟是个痴儿,福绮胆战心惊地想,再不敢呆在这里,回身进里间开始烧茶,时不时还忍不住往这边瞟两眼。以她的性子,真恨不得冲上去把人家祖宗出身都打听遍了去。
“尹小姐,”远处奔来一人,一进来便冲女子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切都已安排好,让您久等。”
“先生劳烦了,”韩颖面上仍是淡淡的,起身结账,近年被称为“尹小姐”时总是会有些违和感,毕竟尹晗这个名字有七年未用过了。福绮上前收拾,认出来人竟是五师爷,在整个潇城都有头有脸的地产主。
“姐姐慢走,下次再来!”福绮甜甜唤了声,送出来,不防少年又回头冲她笑,一丝诡异串上来,让她打碎了手中的青瓷茶杯。她慌忙蹲下捡拾,总感觉被称为尹小姐的女子若有似无的视线在她头顶扫过,心里发寒,再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