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建宁城门口。可是,建宁人并不认为吃亏,因为这挽舟岭是荒山野岭,不比从泰宁城门口划给将乐的余坊,那可是富庶之地。建宁人编了民谣代代传唱:“泰宁仔,呆是呆,得了挽舟岭,丢了余坊街。”现在李春烨想:他们为什么不后悔丢了这么漂亮的山水?
“噢——,我走不动了!”景翩翩气喘吁吁,一屁股在岩石上坐下。
李春烨站立在景翩翩身边,俯瞰长长逶迤的溪流,看着镇子边上的石桥,想起她的诗,随即吟道:
石桥横溪水,华月流青天。
桥上步罗袜,可是凌波仙。
李春烨紧接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溪流?好像,你写过好几首溪流。”
叠起江南恨四(4)
“你看溪流多美啊!它的水是奔流着的,跳跃的,欢唱的,漂着花瓣儿,还带着百花的芬芳……”
“你如果到北方就惨了,肯定一句也写不出。那里的河水要么微波不兴,死气沉沉;要么发疯样的咆哮,浑浊得要死……”
“难怪你要回来……哎——,我们不走,就住这!”
“我们今天是住这。”
“我是说……哎,对了,你的福堂为什么不盖在这?”
“这……”这问题李春烨想都没想过。
“你呀——,难怪你不会写诗,只会做八股文!”
晚上,月亮出来,又多几分诗意,以致景翩翩迟迟没有睡意。她和李春烨在月下没完没了地聊天,直到他连连打哈欠。他不想扫她的兴,可是年纪不饶人,确实顶不住。然而,一回自己房间,他的睡意又全然没了。隔壁孤零零的是他魂牵梦萦多少时日的景翩翩啊,能就这样睡着吗?他想入非非,又自责不已,转辗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她如果……可是如果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夜太美,景翩翩睡太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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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起江南恨五(1)
翻过高高的挽舟岭,便到上坪。这里到建宁县城只有十来里地,时候也不迟,稍微吃苦些,完全可以在天黑时赶进城里。可是人们大都不这样,而要在这里歇上一夜,第二天轻轻松松进城。再说,第二天一早从这里出发,可以在上午进城,比下午晚上吉利。还有,在这停一夜,可以命仆人先进城,准备好鞭炮什么的,风风光光。如果是傍晚进城,不是“锦衣夜行”吗?因此,在这里形成一个驿站。
上坪并不平坦。这是大山高处一个山坳,山谷很浅,三面敞得很开,村子就落在中央,像贵人端坐在太师椅。从大山之巅奔流下来的小溪,至此一分为二,环绕着村子,又在房前屋后形成一个个荷池。池边房屋大都是高墙深宅,门楣题匾,雕梁画栋。小楼临着荷池,美人靠不乏佳人,连戏台也在池边,与观众隔着池子,仿佛是在荷悠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鞋,说是邵武最新流行的酒杯。人们争着看,争着一试金莲杯,乱糟糟一团……
李春烨睥睨一眼,转而看屋梁。这些人,坐井观天,我在京城早看腻了,他们还时尚!况且,大庭广众,又纪念朱子,真是……真是、真是太过分了!这么一想,作为主持人,他不得不站出来说句清醒的话:“好啦,快收起来!很难看!”
一个多喝了几杯的中年人拎起那只绣花鞋,直往李春烨鼻子上塞,挑衅说:“难看?你说这么漂亮的三寸金莲难看?”
“滚开!”李春烨热血汹涌,咬牙切齿。
两人大吵。人们围过来,两边劝着,吵吵嚷嚷。有的人早也看不惯,趁机骂丁开伍不知羞耻,可也有人骂李春烨“当了婊子还想竖牌坊”。丁开伍则骂:“再怎么难看,也比你吃人家冤枉好!”
这话让李春烨受不了,猛地挣脱,伸着指头冲过去:“你给我说清楚了!我吃人什么冤枉啦!如果你不说清楚……”
丁开伍不甘示弱,摩拳擦掌,高高举着,不停地晃着。众人分别死死架住了两人的身子,可无人捂住他们的嘴。丁开伍进而说:“那一年,你去山东,查陶朗先,把银子运回家,泰宁八大城门开了三天三夜,谁个不晓得?你没吃冤枉啊?你没吃冤枉,哪来屁本事盖那么大的房子!”
“你放屁……放你妈的x屁……”李春烨简直疯了,两脚直跳。几个人难以招架,让他捡了个空子,挣脱出身。可由于对方还有几个人在架着防着,他冲不到丁开伍身边,只能干着急。突然,他一发狠,将一张桌子猛然掀了,汤水溅到好多人身上,一只只瓷碗在地上打得哗哗响……
丁开伍骂得更难听了,还有人毫无顾忌地帮腔:“是呗,他会没吃冤枉啊!那么大幢房子,少说要二十万两银子,一个尚书一年的俸银也只有一百五十二两,他要当几辈子啊?”
有些人继续控制李春烨,一边好言相劝,一边手忙脚乱拽着推着拥他回家……
社坛回来,李春烨倒床就睡。半夜醒来,酒意全退。他想起当众发火的事,后悔极了。发什么火呢?不值钱,不值米。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一辈子,却当着那么多乡绅的面发那么大的脾气,什么面子也丢光了。因为喝了酒,可是谁没喝酒呢?是脾气问题,脾气是性格问题……不对,是品格问题。如果真是性格问题,那么对谁都一样。试想,对比你官大、辈分大的人发过脾气吗?没有吧?不敢吧?能够克制吧?只敢对比自己官小、辈分小的人发脾气,可见实质上还是欺负人,至少是修养问题,真是不该啊!
再深入一反思,李春烨彻底清醒:既然要盖五福堂,就别想有好名声,就像婊子与牌坊不可能兼得一样!
李春烨又闭门不出,整日读诗书,也尝试着写诗。他凭吊城西的闽越王无诸墓:
遗窆传疑土一抔,霸图回首冶城秋。
入关功在封何晚,横海军来战已收。
落日荒原谁下马,丛芜古道自眠牛。
耕童荛竖休轻角,风雨能添过客愁。
他重游天台岩附近的仙枰岩,相传那是仙人手谈处:
攀石寻棋迹,悬崖一窍幽。
更无山上下,惟有日沉浮。
风马云车逝,苔枰鲜磴留。
输赢都不管,一局几春秋。
他也含蓄地抒发对景翩翩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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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起江南恨六(3)
山风吹雨夜潇潇,一滴愁魂一种销。
自是枕边听不得,不关窗外有芭蕉。
李春烨把他写的诗稿寄给景翩翩,虚心向她讨教。他们以“二白兄”、“三昧弟”相称,两颗心一日日更近,一天天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