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他目中无人?”
“他孙承宗也只是个进士,还小我几岁,只不过早几年入仕而已,却看不起别人。”李春烨说,“记得我入朝不久,有一天在酒桌上碰到,我敬他酒,他说不会喝,可是没过多久,他跟叶向高却一连干三大杯,无非是叶向高官大我官小罢了。我再也不想理他,他又要跟我说话,问我家在哪,我说在泰宁。他说:‘泰宁我知道。等哪天收拾了鞑子,我还要亲自去那个地方。’我说错了,不是辽东那个泰宁,是福建那个泰宁。他明明不知道,却要说刚到福建,到过泰宁,召集文武百官,出了个对子,没一个人能对出来。我问什么对子,他说‘内方外圆,齿嶙嶙,吞多吐少’。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米砻,无非是讥笑我们那穷乡僻壤没人才。我马上说,我刚收到家乡来信,说你出那么简单的对子,怕当场对出来让你孙大人没面子。他忙问,下对是什么?我说:杆直钩曲,星朗朗,知重识轻。”
“什么意思?”
“我对的是称,意思说:你孙大人内心的钩曲,我心如星明,能够识别轻重。说得他很没趣,从此再不敢小瞧我。”
“哎呀——,我的老弟,赶快干上一杯!”魏忠贤听了拍手叫好。“你说我们两个怎么这么……这么……那个什么通……你们读书人说那个心什么通来着?”
“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对对,就是那个通,心通!就说那个孙承宗吧,我举双脚赞同你的看法……”
“不会吧,难道他敢看不起你九千岁?”
“何止看不起!简直……简直是把我魏某人当孙子耍!”魏忠贤气得自己喝了一鞋酒。“说起来,我跟他还算直隶(今河北)老乡。可他……唉——,我给他简直……简直气死掉!你知道吧,他那次自告奋勇到辽东视察,回来说王在晋只重山海关而不思恢复关外,等鞑子真的到山海关,莫说京师以东,就是京师也亡日无几。皇上急了,我马上提议撤换王在晋,让他孙承宗以辅臣之尊经略辽东。老实说,没我魏某人就没他孙某人的今天。他跟袁崇焕同穿一条裤子,加大纵深防御。经过几年经营,现在宁远又伸延二百里,加上宁远到山海关二百里,辽西走廊四百里尽为大明所有,鞑子没敢再犯。平心而论,孙承宗和袁崇焕一样功不可没。看在是我提拔的分上,去年你走后不久,我主动命内臣刘朝等四十多人去山海关劳军,带去王恭厂研造的神炮、甲仗、弓矢好几万,还有白金十万,蟒、麒麟、狮子、虎、豹各种币颁奖将士,还给他本人赐了蟒服、白金。好心没好报,你猜他怎么样?他竟敢说:‘太监观兵,自古有戒’,拒而不见。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又命内臣刘应坤去,带了十万两银子,另外给他自己备一大堆礼,可他还是理都不理,你说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华月流青天一(2)
“这……确实有点过分!”李春烨举杯与魏忠贤碰,请以息怒。
“什么‘有点’,简直是欺人太甚!”魏忠贤气呼呼,没心思喝酒。“有本事你一个人把辽东守好来啊!偏偏没那个本事!月初,他擅自命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突袭鞑子,结果中埋伏,损失将士四百多人……”
李春烨听了,不由皱眉。偷鸡摸狗的,丢我堂堂中华脸面!你看古人,兵家对垒首先下个战书,上阵了还擂鼓一通,正大光明,浩然正气。像宋襄公,面对泓河中的楚师,绝不乘人之危。过完河集结布阵没完,也不趁其混乱发起进攻。一定要等他们布阵完毕,这才击鼓进兵,虽败犹胜。哪像你……李春烨想起一个具体问题,连忙问:“不是听说……是马世龙误信情报,擅自出兵,孙大人并不知情吗?”
“他当然会这样说。”魏忠贤一口喝了一杯酒。“现在损兵折将了,他当然会推卸责任。要是这一仗赢了,评功摆好,你看他会不会说不知情。分明是他求功心切,指挥无方。这样的败将,还能留吗?”
李春烨终于明白这晚餐的目的,不寒而栗。不过,他坚持说:“说实话,我倒是觉得用人要看大处。这么小小一仗,无足轻重。”
“你错了,老弟!这么个小仗都打不赢,还想赢大仗?现在,朝中很多大臣都这么说,一个个上疏要求弹劾他。”
“我也听说。”
“你也奏一本,出他一口恶气!”
“我……”李春烨又拎起金莲杯请魏忠贤共饮。“我看,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至于个人恩怨,没必要掺和到国事上来。”
“你说我不是一心为江山社稷为皇上?”魏忠贤霍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御制木质“宝贝儿”,叭的一声立在桌上。每次当众掏出“宝贝儿”,他总是特别慷慨激昂。“我连这都无私奉献了,还图什么?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死了上见不到祖宗,下见不到子孙,还有什么私心杂念?我承认,我是会得罪人,有些事也许过分了一些些,可我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皇上,还有兄弟朋友?”
“所以,皇上常说:内臣是世上最无私的人,全心全意为江山社稷。”
“就算帮我一次好吗?”
“容我好好想想,不要逼我。”
“谁逼你啦?来——,喝酒喝酒!”
第二天,魏忠贤追到衙署,拉他到一旁问:奏疏写好没有?李春烨为难说:“老兄,让我帮点别的好吗?”
“别的我要你帮个屁啊!”魏忠贤马上变脸。
“那……那让我再想想,昨天喝太醉了。”
第三天,魏忠贤追到京郊军马场。太仆寺的职责是掌牧马之政令,以听兵部。如今辽东危急,兵马乃重中之重。可因为江日彩到任没几天就负责督饷辽东兼管两京十三省军务粮饷去了,其他人责任心不强,京都边关军马事务松懈多时,矫枉必须过正。李春烨将王可宗从大杉岭调来,专门负责马场,自己在城里还坐不住,三天两天往马场跑。验收马匹,以京军三大营中倒失瘦损最少的为标准,他亲自给合格的军马一一烙印,不合格的坚决退回。对千总副参游守以下官员,包括主管牲畜的乘田小吏,分别制定了惩戒办法。同时,他还制定了章法,严禁京中官员逢年过节时借用军马去游玩。他对王可宗说:“你要怎么对得起我,我要怎么对得起皇上,只有一件事:管好军马!要保证我们的将士有好马!”这天,魏忠贤追到马场,单刀直入说:“别再跟我讲想什么。”
李春烨提一个新问题:“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奏了,还差我一本吗?”
“皇上更听你的啊!”
“那不见得!”李春烨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应该有这么回事,不然魏忠贤不会这么求着他。
“怎么样?”魏忠贤不耐烦了。
“还能怎么样?”李春烨环视一周马场,找到新的借口。“总不能叫我蘸着马尿写吧?”
“那……你快点啊!病是越拖越重,官司是越拖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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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月流青天一(3)
“我知道了!”
“我可不会再找你了。”
“我知道。”李春烨明白,魏忠贤现在要他写了送上门。
李春烨思之再三,觉得这是落井下石,坚决不能干。叶祖洽干了那种事,有什么好处呢?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落得个自己遭贬,客死他乡,无颜回泰宁。母亲总是训导“好人好自己,坏人坏自己”。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能干!那么,该怎么应付魏忠贤呢?
傍晚正要吃饭的时候,江日彩却睡着。让他好好睡吧,李春烨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吃。突然想起魏忠贤的事,觉得烦躁,想喝几口,便叫吴氏陪。
吴氏美,美在于无瑕。她肤如凝脂,白白净净,连一点小痣、小粉刺都找不到。当然,李春烨只找了她的脸面、脖颈和手腕。那么,她衣服里头是不是有小痣、小粉刺之类呢?她有什么瑕疵呢?她肯定有缺点,不然肯定是那五十个新妃之一。那么,那天那个上官氏又完美在哪里?一时,他想不出吴氏和上官氏的差别。他不禁为那上官氏惋惜,为此自饮了一杯,掩饰过那种心情才转向吴氏:“瞧,忘了敬你一杯。”
“不敢!”吴氏浅浅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来。“还是小女子敬大人吧!”
两个人不时地互敬,不知不觉飘飘然起来。李春烨禁不住吴氏衣服里的诱惑,在饭桌上就想宽她衣带。对她来说,在魏忠贤将她送给他那时起就觉得是他的人了,心里倒是纳闷他这么久怎么对她没一点意思,只把她当女佣使唤,今天看他终于行动,也没多推拒,当晚就同了房。第二天,他才说要纳她为妾,才告诉江日彩。
不过,这天夜里,激情一退,李春烨就清醒。他想这是魏忠贤送的尤物,真敢收吗?收了人家的大礼,还能拒绝人家的事吗?想着想着,一夜难眠。
魏忠贤是个重义气的人。可是,一旦触犯他的利益,又可以六亲不认。你看魏朝,是他第一大恩人。没有魏朝,他魏忠贤白阉了,皇宫门都进不了,叫他沦为“无名白”。为了进宫,为了从倒马桶的地位往上爬,他多巴结魏朝啊!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同魏朝相争,大打出手,最后逐他出宫,逼他自缢,翻脸不认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那么,我现在不跟他同流合污,他会视我为敌,伺机下手吗?
应该不至于吧?我们好歹算是难兄难弟!李春烨侥幸地想,装病不出门,全心享受几天美美的吴氏再说。
然而,李春烨并不能专心于美色。魏忠贤那阴鸷的目光,常常闪现在他眼前,甚至在跟吴氏亲热的时候都会出现。有天,他突然想到老前辈邹应龙与史弥远。当邹应龙刚刚步入仕途,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