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钢允许成子正式动刀干活是在一个星期后。年底的大丰除了机关人员有事在忙碌外，车间基本没什么活，偶然来点也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件。今天来这几个紫铜垫李钢就自作主张让成子来干。这是车工活中再简单不过的活了，内径外径加厚度都没有工差限制，正适合学徒工干。李钢领来料交代给成子就赶到休息室去和工友们玩去了。成子看完这张手画的草图也觉的没什么，审完图，一看车刀是现成的，卡上料就开始车制。然而，床子一转起来想不到的麻烦就来了。今天的车刀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排屑，那铜屑也不往下掉而是像奶油一样粘在车刀上，害的车刀没法切削，成子无奈只好用螺丝刀去抠，铜屑是下来了，可刀刃也跟下来了，一把车刀就这样不能用了。成子急的又是换转速又是调走刀量，忙了一身臭汗，可就是不管用。实在没辙可想了他才去休息室找师傅。这是李钢给他定的规矩，“遇事不要先想问别人，自己动动脑，实在不行了再求人。”
休息室里，几桌扑克正在热火朝天的甩着。李钢显然是输了，他正在不情愿的被人看着要往桌底钻。看到成子他有了救命草，他拨开围着他吆五喝六的人陪着笑指着成子：“我有事有事”听了成子的无奈，李钢来到车床旁，他看了眼现场问成子：“我没教你怎么干铜活吗？”“没有，铁活也没干几件。”“奥，没事，刀，废就废了。以后记住，再干这种又软又粘别用合金刀，用白钢刀。”他说的白钢刀成子知道。它的真名叫“锋钢”，是工具钢一种，因它通体亮白人们都称它“白钢刀”，它这种刀不耐高温，不能在高速运转中使用，车工们都因它出活慢不用它。不过它也有优点，那就是抗冲击，易磨，可塑性强，想让它是什么形状就可磨成什么形状。李钢选了一把外经刀又选了一把切断刀，他磨制了一下就往车床上卡，在调整刀垫时成子又来了新问题：“你们的刀底下怎么总垫东西？”“这个你也不知道？”李钢脸上哭笑不得，“这不是在找刀尖的中心吗？你们数控不用吗？”“不用，我们的刀装上就行。”“咱们这上也有那种机夹刀，我嫌它不好使，干活还的焊接刀。”装好刀，把转数定到四百五，走刀量调整到十道儿，启动电机打开冷却水，李钢把床子交给成子：“接着干吧。”成子接过床子刚要上刀，李钢拦住他：“先钻眼。记住以后干活只要有眼都先钻。”“这也有说道？”“那是。”李钢又有些炫耀，“咱这行就这样，钱不多说道多。”“后钻能咋的？”“烧钻头，尤其你现在干的这种活，你把外径扒到尺寸再去钻眼，它的壁厚不就少了吗？壁厚越少它产热越快，一旦温度达到钻头的熔点不就烧了吗？”“不是有冷却液吗？”“你看，冷却液是跟着钻头往里走，钻的越深跟的越慢，一旦跟不上不就烧了吗。”“可不可以把冷却液直接浇到工件上？”李钢摇摇头：“你知道冷却液的全部作用吗？”“全部作用？”成子又一次别问住了，他看着牛奶一样液体迷惑道，“不就降温用吗？”“不，它不仅降温，它还有洗涤性，防腐性，润滑性。钻头和所钻的孔基本就没什么间隙，一旦钻屑卡住就有扭断钻头的可能。冷却液不但降温还帮助它把钻屑排出。”成子服了，车工的技术含量是真不低，就这么个简单的工艺都有这些说道，其他的更是不能简单。他在心里暗暗较劲，自己一定把这行弄懂弄透，将来做个技术大师。在李钢的指导下，成子用白钢刀加冷却液顺利的将紫铜垫车完。他正准备进一步同师傅交流一下体会，办公室主任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办公室主任刘海波是个一脸青春豆的小青年，李钢烦他。平时走个对头碰都不跟他说话。今天，李钢为了不让他看见工友们上班时间玩扑克，在先让成子去报信后，强捏着鼻子拦住他：“刘主任，我转正的事领导们研究没有。”其实李钢知道这事他管不着，问他纯粹是没屁格朗嗓子。但傻狗不知臭的刘主任见平时理都不理他的李钢今天主动向自己请求问题便放出了主子威风，他推了推那汉奸似的近视镜：“没呢，你来有仨月吗？”见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李钢有了将这恶作剧玩下去的心理，他边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油污边充满委屈的道：“已经三个半月了。”“申请写了吗？”“申请？”李钢一怔，“什么申请？”“转正申请，公司的规定你不知道？转正必须先写申请。”刘主任说的是一本正经。这个，李钢真不知道。“这事我的去问问我们主任，”李钢没有了逗他玩的兴致，他身形匆匆躲灾似的离开了刘主任。不知他心理的刘主任还够着对他说：“你问谁都这么会事，你们主任想知道的事也得问我。”
车间主任杜江是个性格随和的中年人。他听完李钢的咨询忙做着自我批评的解释：“这事我有责任，我以为你知道呢？这么长时间也没听你张罗这事，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在这长干。”“我还以为到日子你们就能给转了，谁知道你们这”李钢一脸苦笑。杜江带着歉意给了他支烟：“这地方就这样，管事的人多，做事的人少。生产的事就耍我一个人，我整天晕头转向也顾不过来，咱都是打工的你也别挑我理。现在你还是先写份申请，我给你签完字交上去，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催了。说实话在大丰你谁都别指望。”杜江的诚恳态度让李钢无话可说他只好抱着有枣没枣三杆子的心理，草草的写了份申请给了杜江。杜江刚签完字。不知去哪巡视完了的刘主任来到了车间主任办公室。看到李钢他又想起了未尽的话题：“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李钢反感的皱了下眉。没看出眉眼高低的刘主任仍在继续，“还是得先写申请，不然”“已经写完了。”李钢站起身指着杜江面前的申请脆脆的打断了他的絮叨。“这么快，我看看能不能通过。”刘主任好奇的拿过来李钢的申请只看了一眼就肯定道：“这么写可不行。”本打算要离开的李钢听他这么说就压着不满的反问道：“怎么写，行？”“你写的太短，太草率。根本就没体现出你对大丰的认识和态度”李钢的反感压不住了，他拿过杜江面前的申请边慢慢的撕扯边用虔诚的口吻说：“我错了，我重写。”这回看出他不满的刘主任有些下不来台了，为了挽回尴尬的场面他补充着自己的意见：“别着急，李师傅，我们这么要求完全是对你的负责，我”“知道了，谢谢。”李钢说完，拔腿离开了主任办。
李钢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直率人。当他刚跨进休息室，正在摆弄扑克的老孙就看出了他有不快：“怎么了？”“没怎么。”“还没怎么呢，”老孙给他递上支烟，“这一脸的阶级斗争谁能看不出来，说说，那个犊子惹的你？”李钢把刚才的事跟他叙述了一遍。“他娘个腿的，竟他妈整事，当初我转正时，刚用了一个多月，也是让写申请，我他妈哪会，憋了一宿我就写了一句话，试用期已到，要求转正。哎，就转了。”“那是什么时候，”郑师傅接过话，“那是大丰刚起步，缺人。”“也不全是，”王师傅补充着，“邢总在这时就是不那么麻烦。”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李钢没参与，他对这事有自己的想法，他怀疑这是刘海波在跟他找茬。他讨厌刘海波是因为一次争吵。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早早到了公司的李钢因有事要到人力资源部办理，他在公司大厅打完上工卡后就没回车间。待到人力部的主管上了班办完事，李钢这才回车间。在经过公司办公楼前的广场时遇到了正在领人清雪的刘海波。就在俩人将要相错而过时刘主任停住舞动的铁锹向他质问：“你干啥呢？”因风声遮耳再加上羽绒服帽子的阻隔李钢没听清他的话，他还以为对方跟自己问候呢，就顺声搭音客气的点着头说：“忙着呢，我没事。”“没事你还在这迈四方步，来晚了还不抓紧上岗？”刘海波严厉的表情让李钢感到这不是问候，他抹下帽子凑到他近前问道：“啥？”“你严肃点，”刘海波一抖铁锹，“以后注意点，赶紧上岗去吧。”说完哈下腰开始干活。李钢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受了委屈的李钢伸手将刘海波拎住：“你什么意思，你是不以为老子迟到了？”“你撒开。”面对着近在半尺的这双带着匪气的大眼睛，刘海波胆怯了，“你要干啥？”这句高声质的质问还不如说是求救。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撂下工具过来拉架。李钢借坡下驴松开手，但嘴却不停的辩解道：“你听着，老子不是迟到，老子是有事，上工卡你随便查，查出老子有迟到早退的事，老子我抗，你要敢冤我我就敢废了你。你看清了老子是站着撒尿的人。”刘海波没再理他，低头干起了自己的活。“小他妈崽子，你也配跟老子耍主子威风，小心老子撅了你。”李钢恶狠狠的扔下这句话向车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