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但我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一种力量,一种巨大的、被压抑的、用劲推动的力量。突然间,我的腹部有了空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空空荡荡。一切都将结束了。
我知道,其实这个时候,我并不关心自己。那从我腹部挤压出去的汁液,那缝合我伤口的针线……这些并不重要。我满心满意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孩子,是否健全?没有长三条腿吧。我一直安慰着自己:如果真的长了三条腿,那么做b超的时候医生一定会有所暗示的。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她们的脸色一直很平和,最多说,你的孩子脑袋大。我想不出,脑袋能大到哪里去?也许像那些戏剧表演中的大头娃娃?我的孩子,我真想起身去看你一眼。但是,我却不能。
麻醉师果然代替我看了孩子,甚至将孩子抱出去,让“丁燕的家属们”先看了一眼孩子。“他睁着眼睛呢!”——后来,宋宋告诉我说。接下来,麻醉师又走近我说,男孩!很健全!我泄了口气,终于想要睡去。
短暂的昏迷之后,我被推出了手术室,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们,我的亲人们。我的丈夫举着手臂迎接着我。我终于生下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宋丁丁。
产后第一天
我依然是我,但却已不再是我。这个时候,我被他们抬到了那张送我进来的铁床上。依然是盖着大厚棉被,依然是坐着电梯,不过是从12楼下降到5楼。从云端回到人间。虽然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但却可以看到那些攒动的人群。生死一线间,我终于回来了。
门打开了。人们闪出了一条道路。我被推到了病房里的床头边。床边站着宋宋。他看到了我——嘴唇发白的我——那是后来,我的嘴唇又红了后,他才告诉我的。我也看到了他。他紧张焦灼的脸上有了一丝轻松。展开双臂,他用力把我抱了起来,和几个护士一起,将我抬放到了那一张病床上。我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我感到他在用力。虽然我已经轻了许多,可要将我整个抬起,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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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我的生产运动(5)
躺下去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放在案板上的五花肉。比之在手术室,现在的我,更加的无助。因为很快,我就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几乎没有一处可以活动的地方。一群护士鱼贯而来,各司其职,手下麻利地干着活,礼貌而程序化。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她们像机器人输入了固定的程序般,只顾往我的身上实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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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胳膊绑上了自动测压仪,蜿蜒的管子连接着放在床头左边的仪器上,像个八爪鱼。那鱼间歇地发出阵阵轰响,似在大喘气。右胳膊上吊着消炎药。镇痛棒以前是背在脊背上的,现在直接将管子插在了消炎药的管子里,倒还省事。腹部像一片河塘,松软地滩着沙子。右下方刚刚开过刀的地方贴着纱布,还感觉不到什么疼痛。那麻醉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消失。一阵忙乱之后,河塘被裹成了粽子。松软的腹部被护士们勒上了两边带松紧的腹带,腹带上还压上了沙袋。原本已经轻飘飘的腹部重新沉重了起来,而我却并不感觉到这沉重是一种负累。这种捆绑在这个时候,却比松弛更舒适。
现在,我像一个大粽子。除了手指可以轻微弯曲,脖子可以少许转动外,我像一尊雕塑。窗外烈日炎炎,屋内却热气腾腾,我浑身冒着热气,像一座微型小锅炉,到处都汪着汗水。渐渐地,镇痛棒里释放出的麻药起了作用,我有了间歇的晕眩感。腿像两根树桩子,直挺挺的躺着,僵硬麻木,甚至连脚背都丧失了感觉。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抚摸一下它,我将感激不尽。
我的周围都是人。他们兴奋地看着我,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话。我开始是昏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那些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又都能听得见了。我就张开嘴插上两句话。他们都转眼看着我,说,啊,醒了。我兴奋了起来,又接着说了起来。一句接着一句,不停嘴。我说我不害怕。我说手术其实很简单。我说我疼死了。他们都阻止我,让我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养神。我是想闭上眼睛的,可血液中却奔突着异常敏感的液体。后来我突然想到,一定是哪一种药物里有兴奋剂。
我的眼珠子到处转悠——我的孩子呢?我还没有看到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怎么还不出现?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会聚到了对面的床上。粉红包单里是一个穿粉红小衣的黑发男孩,刚刚洗过油澡,浑身格外干净,闭着眼睛,撇着嘴,手腕脚腕处挂着蓝色的橡胶链子,上面写着母亲的名字和他出生的时间、体重、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