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说:“这事我可不敢答应你,得问你大哥。”家慧问:“他在哪儿?”玉芝说:“在后院吧,没事他总爱在那儿呆着。”家慧就让一边玩的士兰去叫。
玉芝说:“我能在这个岁数又坐胎,都是洋洋带的胎气。若是把他送出门,街坊四邻的,岂不要骂得我抬不起头?”家慧明白她的心思,机灵地说:“咋的,就兴你借胎怀子,还不许我也试试?”玉芝皱着眉头说:“你要这样说嘛,倒是叫我们为难了。给你吧,良心上过不去;不给吧,又像对不住你。”
家礼从后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冷着脸就接了句:“既是这样,你就做个顺水人情,成全她吧。”玉芝知道他也没消气,不好当着家慧的面跟他顶撞,装做啥事没发生一样,说道:“成全不成全,不都凭的你一句话。”家礼不置可否,脸上带着一丝愧色。家慧趁机说:“大哥不吱声,就算是同意,人我带走了。”玉芝说:“咋说走就走,等过一两天,我给他弄点儿好吃的再走。”家慧说:“早走晚走都是走,到我那儿也亏待不了他。”
两人把家慧和汪洋送出门,玉芝回到堂屋认真抹起泪来。家礼心里像塞了块石头,憋闷得不行,没好气地冲着她说:“这不就是你想的吗?虚头巴脑地哭给谁看?”玉芝擤了把鼻涕,红着眼睛说:“好,算我作孽,算我不积德。”她用手拍着肚子,说道:“可我这肚子里装的,不也一样是汪家的根苗。”说着说着,心里又负疚又委屈,索性敞开嗓子大哭道:“嫁进益生堂十几年,就这一宗事儿做得不如你意,你就拿这样的话来伤我。我前十辈子是欠你的还是咋啦?”家礼说:“你就坐这儿哭吧。我走,你哭给你自己听。”
士兰听见他出门了,凑过来想讨好玉芝,让她别哭,谁知刚开口叫了声妈,玉芝劈面吼道:“滚开!看见你们这一个个吃白食的我就烦!”士兰吓得躲到一边儿也哭去了。
家礼寻思,把汪洋送走这件事儿,不管咋样,还是应该和家义说一声,便叫士霞去学校带信,把家义叫到章达宣那儿说话。
家义没对这事儿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对孩子究竟应该留在谁那儿也不置可否。他自己不能领养这个孤儿,对孩子的归属只能采取这种小心回避的态度。
家礼说:“你嫂子跟我吵翻天,我也是万般无奈。”家义结结巴巴地说:“本来应该是我来……可我还没成家……”心里的愧疚和矛盾,使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锁在一起。家礼挥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有难处,压根儿没往你这儿做指望。”
章达宣在一边儿叹道:“嗨,这个家廉哪!”
兄弟俩都听懂了他这声叹息里要表达的意思,脸上不免露出些愧疚和羞赧。家义说:“我这个月的钱刚给了个学生,他屋里穷,交不起学费,连鞋子都没有穿的。等下个月一开支,我就把钱给你送来。”家礼说:“洋洋都走了,我还要你的钱做啥。”家义说:“那我还是送到章伯这儿,叫四姐过来拿。”
家礼问:“你跟那个姓李的姑娘咋样了?天天忙人家的事,自己的事也该上个心。”家义低了头,说道:“我们还好。等时机成熟了,会办事的,你放心。”家礼说:“我这都是瞎操心。”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先后错两步走了。章达宣送他们出门,默默在心里念叨:耀宗啊,你哪里想得到,孩子们如今过得这么艰难。家义有家不回,最小的家廉,连人都没了。一股悲怆涌上来,不由得两眼潮湿。回到屋里,从床底下摸出一只葡萄糖瓶子,对着嘴竖起来,等了半天没见任何东西出来。
偏巧老伴儿进来撞见,气得数落他:“又喝上了。看你瘦得一张皮,哪儿还存得住二两酒?”章达宣把空瓶子往地上一丢,说道:“喝个屁!蚊子尿都倒不出来。”
汪洋接到家,魏昊是最高兴的。她今年满了七岁,因为魏学贤的缘故,邻居的孩子都不跟她玩,洋洋能来,解除了她的孤独,她跑进跑出的就像小鸟在枝头跳跃一样。可高兴时间不长,饥饿开始侵扰她的心情。过去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现在要由两个人分享,一块隔夜锅巴,一把炒蚕豆,甚至半碗发霉变酸的剩饭,家慧也必要匀出一半儿给汪洋。魏昊问家慧:“洋洋为啥总在我们屋里吃饭?”家慧说:“他过继给妈做儿子了。”魏昊问:“啥叫过继?”家慧说:“你去问你老子。”魏昊就去问魏学贤。魏学贤说:“过继就是我们看你孤单,给你找个伴儿。”魏昊说:“这个伴儿要是不吃饭就好了。”家慧苦笑着说:“不吃饭那是木头。”
这几天,又快没有米下锅,缸里只有不到半斤豌豆面。魏学贤怀里揣个布袋子,在外面转了一圈,连点米糠都没借回来。魏昊和汪洋跟在家慧后面转进转出,喊来喊去说的都是一个饿字。魏学贤把缸里的豌豆面全倒进盆里,赌气似的说:“先搅一锅糊糊吃了再说。”家慧烧了一大锅开水,只丢了三两把面进去,搅得很稀,筷子根本挑不出东西,只能捧着碗顺嘴喝。汪洋连着气喝了三碗,还要去添,锅里已经见底。他瘦得两边肋骨历历可见,肚子却挺得像只葫芦。捧着一只粗瓷碗站在桌边,盯着两个大人看。家慧端起自己的半碗糊糊正要拨给他,被魏学贤拿手挡住,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全倒给汪洋。魏昊也没吃饱,看见爸爸妈妈都抢着把饭往汪洋碗里拨,有些着慌,小嘴撅起来,拿白眼瞪着汪洋,呛他:“饭篓子。饭桶。”
益生堂第二章(5)
家慧赶紧把自己的半碗饭倒给她,哄她说:“吃吧,吃吧,妈这儿给你留着。”魏学贤见了,什么也没说,起身默默走到一边儿。家慧瞥了眼他的背影,心里像做贼一样忐忑不安。再看汪洋,半碗糊糊已经喝完,正竖起碗在舔碗沿上沾的星星点点粮食。魏昊一边喝自己的,一边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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