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义好不容易缓过神,一口饭咽下去如同嚼蜡一般。因为心里挂牵着梅秀玉,他的脸都灰了。“梅家别的人呢?”家礼说:“梅掌柜一听这消息,当下就吐了血,如今还病在床上。一屋子的人都乱了阵脚。”他想问梅秀玉咋样,问出来的却是:“他媳妇咋样?”“谁?老二的?”家礼摇摇头:“弄不清楚。听说人死了,尸首都没让领。”
家义在心里悲叹一声:完了!幻想中迎娶梅秀玉的花轿,咯啷一声在脑子里跌得七零八落。他恍然记起那天在养兴谦门口,老同学提醒他的一番话和意味深长的表情。当时自己沉浸在微醺的快乐里,又带着酒意,懵懵懂懂地没有理会,现在回想起来,他怕是早就知道了一些内情。想到这些,虽然一心想去安慰梅秀玉,却多少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上门。
益生堂第一章(8)
红烧肉已经吃完,盘子底汪着一层浓稠的汤汁儿。家廉说:“这汤你们还要不要?不要我全收拾了。”见大家都不吱声,便毫不客气地端起盘子,把汤汁儿浇在饭上,边吃边说:“香!真香!”
玉芝吃完了饭,准备收桌子,见家义还捧着碗,半天没吃一口,问他:“老二,你还吃不?”家义茫然地看着碗里剩的半碗饭,已了无胃口。“我吃不下了。”士云在一边儿拍着小手喊:“二爹剩饭要挨打。”玉芝眼一瞪:“要你多嘴。”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趁夜深人静了,家义匆匆在养兴谦大门外走了一趟,偷眼看着两扇紧闭的大门,想到门内爱恋的姑娘,几乎一夜之间咫尺天涯不能相伴,一股悲凉梗在喉间,不由得万念俱灰。
事有凑巧,就在出事前半个月,梅秀琬给梅秀成写了封信,把梅秀玉的心事转达给他,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每个公民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希望大哥能不顾及门第,成全梅秀玉和家义的这段姻缘。
不料这封信在路上辗转一个多月,等到了梅秀成手里,已是物是人非。梅秀成纵然再疼爱妹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益生堂求亲。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养兴谦二小姐和益生堂二公子之间的地位,如今翻天覆地似的倒了个个儿。谁会愿意和一个反革命家属结亲呢?再说,妹妹喜欢汪家老二,人家是不是也喜欢她呢?生活对于养兴谦的人来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随意驾驭了。
梅秀成把梅秀琬的信收拣好,并不让梅秀玉知道。可怜梅秀玉一日一日等着四川的信来,却偏偏等来另一个哥哥的死讯。她在悲痛之中预感到了幸福的渺茫。
梅秀成悲郁成疾,病一日重过一日。找人开了方子,吃了几服药,才渐有好转。这天梅秀玉又揣着方子来益生堂抓药,家礼把她请到后面喝茶,想借机问问梅秀成的情况。
家义正坐在自己屋里写材料,猛然听见梅秀玉说话的声音,惊得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膝盖在桌子上碰得咯噔一响,疼得他弯着腰,咝咝地直吸冷气。
梅秀玉在堂屋里落了座,一双手安静地搁在腿上,眼睛却在四下偷偷扫视,希望能看到家义。玉芝过来沏茶,问她:“你哥哥的病咋样了?我总说过去看看,屋里事多,总脱不开身。”梅秀玉说:“多谢你费心,他这几日好多了。”玉芝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嫂子咋样?”梅秀玉含糊地说:“她也还好。”家礼见她不大想说屋里的事,便跟玉芝说:“铺子没人,你过去照应一下。”
玉芝刚走,家义出现在堂屋门口。梅秀玉礼貌地站起来,向前欠欠身子,目光极快地从他脸上扫过去。她的嘴角略微向两边展开,就像太阳在云层后露了一下脸,带出一丝微笑。但仅仅是瞬间,她已经小心翼翼地藏起眼里的喜悦,把眼睑垂下,恢复了静穆、略带些哀怜的神情。两道长而密的睫毛像两弯黑黑的月牙儿,在面颊上如蝉翼一般抖着。
家礼指着家义说:“这是我们老二,你们怕还不认识吧?”
梅秀玉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家义尽力装得语气平淡地说:“上回梅掌柜请客,我们见过一面。你快坐,快坐。”
这时玉芝喊有人抓药。家礼抱歉地对梅秀玉笑笑,跟家义说:“你陪梅姑娘坐会儿。”他到了前面,从屉匣里拿出些钱,吩咐玉芝说:“你去割点肉,今天留二姑娘在这儿吃个饭。”玉芝接了钱,二话不说,出门去了。
堂屋就剩了他们俩,阴凉的老房子立时安静下来。梅秀玉一身缟素,上着一件鸭蛋青的斜襟布长衫,袖口、领圈都滚着蓝边儿,下着一条玄青色湖州纺裤子,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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