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数巡之后,周财主说道:“老汉今日借酒遮脸,有一言相告。小女余生,皆公子所赐予。老汉阖门感德,无以为报。幸亏小女尚未婚配,意欲送给恩人,为箕帚之妾,只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李昊正色道:“老先生,不是在下驳您面子。实因小侄已与丝姑结拜兄妹,名份相关,岂能涉乱?从此以后,我只把丝姑当作亲妹妹照顾疼爱便是。婚配之说,再也休提。”
张武一直坐在一旁喝酒,静观李昊举止。见他如此说,只道他在假意撇清,便冷笑道:“李公子何必如此矫揉造作?想你们孤男寡女,相依相偎十数个日夜,我妹妹恐早已将贞操付与你了。如今木已成舟,不久街坊邻居也会物议纷纷,你却始乱终弃,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李昊一听此话,一腔烈火陡然从心头升起,他如何受得这等羞辱?实在是“好人难为,行善犹恐被当贼”。当下便激愤得朗声骂道:“你这匹夫无赖,自己的妹妹被贼人抢去,你却稳坐家中,不思设法营救,与禽兽何异?今日李彦威为‘义气’二字,千辛万苦,将你妹妹送回家来,反把此言侮辱我,又凭空污你妹妹清白。我李彦威若有贪色之心,于路上早已和丝姑成亲,带着她远走高飞便是,何必不远千里送她回家?似你这等不识好歹,枉费我一片热心。”他本就脸薄,骂完了自己反而更是窘困,且越想越气,霍地站了起来,径直往门外走去。
周财主见李昊动了怒,早吓得战战兢兢。张武惹恼了李昊,自知言语冒失,也不敢上前。只有丝姑跑上前去,拉住李昊衣襟,十分不安地苦劝道:“恩兄且息雷霆之怒,就看在小妹面上,暂留几日再去。”
李昊哪里肯依,一甩手摆脱了丝姑,然而见她泪眼茫茫,却又不忍,回头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道:“好妹子,这不怪你。你放心,好好在家待着,日后必定把你接去。我身边尽是英雄豪杰人物,到时为你择一佳婿绝非难事。贤妹好自珍重,后会有期。”便背上剑,直奔院外柳树下,解开了追风的缰绳,纵身跃上鞍辔,狠加一鞭,如飞而去。
这边丝姑见李昊受辱而去,心中就如刀割一般,一时哭倒在地。她爹妈慌忙将她扶起,苦苦相劝,才勉强止住哭声,送回房中。又把儿子张武数落埋怨了一顿,那张武又羞又恼,也赌气走出家门去了。
再说那张武的媳妇,因有陌生男子到家,一直躲在内室不好露面。此时,听到公婆为了小姑子的事埋怨丈夫,心中甚是不快。当下便来到丝姑房中,假作劝解,却暗含讥讽奚落,说道:“妹子,虽说离别是苦事,也要想得开才是。想那小子与妹子相依相伴,共行共宿,无事也是有事。如今为了自己的清名,却不顾小妹苦衷,甩手便走,看来也只是个无情无意之人,还想他作甚?小妹青春美貌,还愁没有好姻缘相配?何须自寻烦恼?”
丝姑听了此话,只气得泪流不止,卧在床上,双眼紧闭,也不答话。待嫂子走后,关上房门,爬到被窝里面嚎啕大哭了一场。哭罢又想道:“这莫非就是命?既遭强人掳掠,又遇英雄搭救。实指望以身相托,既能报公子之恩,又使奴家终身有靠。不成想好事不谐,反涉瓜李之嫌。就连父母哥嫂都不能体谅,何况他人?李公子大恩不能相报,却于其清名有玷,可谓好心办得坏事,此皆奴家之罪也。”
又想:“似此薄命,不如当初死于土地庙中,也省去许多是非,大家都落得干净,如今悔之不及。千死万死,不过一死,今日奴家便以自己一死,还李公子一个清名,也略表奴家贞节心迹。”
她哀哀哭泣了一会儿,噗通跪在床前,向着空中拜了四拜,口中念道:“李公子,丝姑这厢有礼了。你的高情厚恩,只有待来生再报了。”拜毕,爬起身来,将白罗汗巾悬于梁上,投缳自尽。
丝姑父母就住在女儿隔壁,开始听女儿哭哭啼啼,便在门外相劝。后来见里面声息皆无,忙去推门,那门却关锁着,再叫女儿亦无人应声。一时着慌,忙高声呼唤儿子和媳妇,恰恰张武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回,听父母叫得惶急,忙奔了过来。
张武奋力撞开房门,一见妹妹悬于梁上,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搬过凳子,将妹妹抱下来,平放于榻上。
此时张武之妻也跑了过来,见妹妹寻了短见,情知自己适才那些话火上浇油,酿成祸事,口中妹妹长妹妹短地又哭又叫,一双手在丝姑胸口腹部又揉又按。幸好时间不长,经过一番折腾,丝姑终于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睁眼看看父母兄嫂,“哇”的一声又痛哭起来。
从此,丝姑心灰意冷,终日不言不语,天天在自己房里焚香祷告,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她情深意重,知恩图报,也是她命不该绝,这次短见没有寻成,数年之后竟真嫁了一位大英雄,那是李昊手下第一等将官:大都督,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