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白胖男子姓冯,名晓白,是良国商人,前些日子在东林城酒肆中曾与叔子安有几面之缘。他从乌子城过来,早上刚到东海卫。据他说,家里生意庞大,但自己不愿意困守祖业,这趟用积蓄攒了船货物,准备到海外转转,历练一番。说到良国商人,那可是中土赫赫有名的。良国号称战国最富庶的国家,良国商人则多是富可敌国的大豪,原因在于中土金矿,良国十有其九,且多数由各处矿主私营。俗话说“沃土万顷,不如良田一顷”,意思就是说在别处拥有再多、再好的土地,也不如在良国的一小块,因为就那么一小块土地,说不定就蕴藏着足够你一世无忧的金脉。不过,同是良国商人的冯晓白并不属于“富可敌国”的良国商人之列,他的商船不过是长不足十米的小舢板,还是从家里偷出来的旧船,能从乌子城航行到东海卫堪称奇迹;货物有一些,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布匹、笔墨之类,他一心只幻想着出到海外遇上个把人傻多金的小岛狠狠刮一笔,回去扬眉吐气,不用再呆在冯家那小小的铺子里受尊长们的气了。
不过,上述事实,五人组都是不知道的。至少从表面上看,冯晓白谦虚低调,每每欲言又止的风格非常符合人们对世代豪商族人的想象,真正的有钱人,可不都是既好说话,又不会轻易露富、避免张扬的吗?连自称老经事故的叔子安也对这位“小白”特别热情,连连干杯之余还怂恿慕名一答应让“小白”跟着一起出海。六人聊得开心,一眨眼已喝了十余壶酒,连汤一笑也不顾舅舅的劝阻,拿起酒杯连干了几杯,看来汤良“茶酒双绝”的神功他至少遗传了一半。
这时叔子安正举着一壶酒对冯晓白叫着:“不服气干了这一壶,干得慢的给大家现唱一首小曲,就在这!”说着挑衅式的伸出拇指朝下指着身旁空着的圆凳。冯晓白初时推三阻四,总是不肯,直到几个看热闹的侍女围过来朝他娇艳细语,百般鼓励,他扛不住那肩头的软玉温香,一咬牙抓起酒壶就站了起来,走到叔子安身前,两人面对面,单足踩圆凳,一手叉腰,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大口大口的开始拼酒!
两人正灌着,不知何时,一个衣着华丽、体态婀娜的女子已施施然走到他们之间,探出头,睁大了眼睛,笑盈盈的,看看叔子安,又转过头,俏皮的对着冯晓白眨了眨眼睛,摆出个“加油”的嘴形。满脸涨得通红的冯晓白一看到那年轻女子的脸,“唔”了一声,忍不住喉间悸动,本已溢到喉头的酒液立时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年轻女子尖叫一声,花容失色,飞快地向后闪开,堪堪避过这口酒箭,旋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几个侍女也跑过来,娇笑着拥在她的身后。
在冯晓白对面的叔子安就没那么幸运了。等他甩开酒壶欲腾身闪躲的时候,冯晓白那口酒箭早已结结实实的喷了他一身。叔子安正欲发作,忽斜眼看到那新进来的年轻女子,便洒脱的甩了甩衣袖,挺直胸膛,笑道:“你输了,可不要赖,乖乖坐下来,给大爷们来支小曲吧!”慕名一等四人立刻开始鼓掌,起哄道:“唱曲!唱曲!……”吕战名更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弦琴塞到冯晓白的手上,引来周围几桌酒客一阵喝彩。
冯晓白不知所措的持琴傻站着,看看五人组,又回头看看众女子,嘴里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说着什么。这回连那些女子也都哄了起来,合着酒客们的喝彩声“鼓励”他放声高歌。
好一阵子,冯晓白终于把打结的舌头给解开了,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不算,是老板娘突然出现,我这才……”原来这年轻女子竟是小星阁的主人,人称“老板娘”的田小星。
“老板娘也出现在我面前了,怎么我没事,偏你就倒了。酒量不行也就罢了,还唐突佳人,你倒有脸说这话!”叔子安得理不饶人了,顺便还向田小星致了个礼,话是对冯晓白说的,目光倒一直停在“老板娘”娉婷多姿的身上。酒后打赌本认不得真,但是叔子安被喷了一身,众目睽睽下颇感狼狈,加上佳人在前,不自觉地要倒腾点事情以加深印象,所以怎么也不肯放过冯晓白。
冯晓白急得涨红了脸,自觉冤屈,却无处申去,但要他一个大男人真在酒楼里唱曲,今后这面子也不必要了,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得的。但是,人人都等着看热闹哩,哪里会为他说半句好话,这局面一时竟是僵住了。
“这事儿因我而起,看来,还需我来了结,小白,你说是吗?”田小星轻移莲步,走到叔子安身边立着,却媚眼如丝的看着冯晓白,听这称呼,看来倒是旧识。
冯晓白呆了一下,看来有些意外,却也有些喜悦,似乎在掩藏兴奋,偏偏又藏不住,“谢……好呀……谢谢……”几个字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脸色倒越发红了。
丽人俏立,幽香袭人,叔子安心头不禁遐思,随即看到冯、田二人眼神相交,颇有几分情意,心下有几分妒嫉,却也有几分好奇。这田小星国色天香,艳名远扬,若说看中其貌不扬的小白,那可真是奇谈;偏这小白总有些畏缩躲闪,常人梦寐以求的艳遇,他倒像是在逃避一般;田小星热烈,又不紧逼,冯晓白逃避,却不远离,两人之间的那份情愫,若有若无,似浓还淡。叔子安不禁怀疑自己引以为豪的判断力,忖道:“莫非他们没什么?我竟是想太多了?”
冯晓白吞吞吐吐,田小星却是落落大方,也不多言,只笑看这呆子一眼,接过他手中的弦琴,向四周盈盈致礼,道:“今日贵客云集,田田便献拙一曲《七星决》。”玉指轻捻,闭眼弹了起来。
琴音初始婉转悠扬,有如初春绿原,晨曦白露,清新逼人,渐渐轻快跳跃,如牧童戏耍嬉闹,天真烂漫。慕名一这一夜听厌了那轻佻暧昧的俗曲,忽听这生意盎然的乐曲,顿觉天地为之一宽,心中豁然开朗,忍不住便要赞出来,却又怕惊动佳人弹奏,只得强压着心下叫好。在座的酒客们大概也跟慕名一有同样的感觉,都静静的听着,有的人已闭上眼睛自顾自陶醉,手指跟着琴音的节奏在桌上轻轻点着。
戏耍嬉闹之际,曲调突转,恍如幼驹惊窜,四处奔逃,旋即锐利快疾,弦音刺耳,“铮!”弦音巨颤,弹奏倏止。众人睁开眼睛,满面惊恐,仿佛还没从异变中反应过来,又像是不堪空寂,急欲琴音再展。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弦颤未止,琴音再起,此刻已缓了下来,如暴风雨来临之际,沉沉欲起,远处依稀传来金戈铁马之声,渐行渐烈,待到面前,已是隐隐风雷。这时的琴音,已在众人眼前交织成两军对垒的画面,千军万马如两团乌云越逼越近,交汇在一起,彼此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