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外边不时有叫卖冰棒的人推着自行车打门前经过。那说唱般的叫卖声,都会使孩子产生条件反射,特别是有孩子掏钱买了,自己嘴巴的口水绝对往喉咙里一咕噜一咕噜地咽。
也许卖冰棒的人知道这里群居着一帮干部或者工人的子弟,都有兴趣在这些地方转悠兜售。
其实,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很节约,不会给孩子多少钱零花,特别很多干部家属都是农村户口,她们不去生产队田里挣工分,那就更要节约,她的口粮要向生产队买。她们这种家庭孩子教育的很乖巧,每当卖冰棍的自行车来了,他们不会让妈妈难堪,一般都会迅速跑到家里躲一会儿,等别人吃完了再出来。
也有‘坏孩子’不识相,买了冰棒还要跟到他们家去吃,搞一家人尴尬得没法说。
当然,张颖对冰棒没有那种奢望,别人在她面前吃,她也不会在意,有时甚至会像小大人似的告诫说:“冰棒吃多了,要生病的!”
对有得吃的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就会产生极大的不满,他们担心让母亲听到了,成了一个不买的理由,这时候就会不顾及‘脸面’,毫不留情地和她对呛:“你自己没有吃才这么说!”
张颖当然不会对他还口,看别人急了,也只能张口笑了笑,以示歉意,心里却难掩自己的酸楚,只能机械地踏着麻线车,神情专注地纺麻线。
小女孩嘴吧不馋那是鬼话,何况十二岁的人,每天却要承担如此大的劳作压力,那种凄苦只有她自已才知道。她心里对母亲早有不少的微词,主要是营养方面的问题,好像家里只有一个人他必须吃好,其他人能凑合就可以了,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真是令人发指,她多少次在绝望中期盼自己快点长大,到那时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某日,她把二十多斤打好的麻线,送到麻厂收购部,两只挂篮用扁担一挑,小小年纪的这点重量已经把她压的气喘力乏,不过,痛苦之余,也有快乐分享,今天正好是麻厂月底结算,她领到了七块多钱,一个月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这些钱放在口袋里,乐得走路都三步一跳。
路过供销社饭店,那肉饼香味四溢,张颖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这些钱到家后就要交给母亲,自己这一个月来,都几乎没有吃过荤菜,干的却这样辛苦,她大胆地拿出一毛钱买了一个‘五亭肉饼’,躲在一处美美地把它完了才兴高采烈地回家。
在那贫困潦倒的年代,肉饼是当地算得上奢侈的食品,小孩没有大人陪着,都有家里偷钱买的嫌疑。张颖的行为更让人注目,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家里拘谨的一个钱恨不得掰两瓣用,她竟敢买‘肉饼’吃,好事者马上告诉了她母亲。
正在上班的母亲听到这事,火烧火燎地赶到家里,怒不可竭地将正在麻纺车上的张颖拎到家里,拿着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张颖知道是祸起‘肉饼’,倔强的她没有哭,反而在嘴里嘣出了四个字:“我就要吃!”
母亲原本这几下打完也就算了,看到女儿不认错,鸡毛掸子又重新在身上毒打一遍,整个身体被打的青一杠紫一杠,全花了。
张颖依然没有哭,反而愤恨地瞪母亲,咬牙切齿地回击母亲:“你把我打死吧,反正我是多余的一个人!”
母亲被女儿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她一时失控,绝望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颖显得麻木,见母亲不再打了,她带着愤恨,从口袋掏出七快多钱放在桌子上,重新走到麻车旁,一群爱管闲事的孩子都围着她看,张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狼狈,见他们一个个好奇的眼神,她勃然大怒,大声吼道:“走开啦!”
张颖激动还真把孩子们吓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地离开了。
母亲毕竟是个大人,一时失控,也能很快地控制住,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角色,没有人会来同情这一家人的遭遇。她看到桌上七快多钱,顿时心肠一软,这一个月女干的这么辛苦,吃个肉饼也未尝不可,她还是个孩子啊!
她走出房间,看到女儿没有衣服裹盖的地方显露的累累伤痕,顿时,心痛得难以言表,赶紧去街上买紫药水,回来的路上,老远就听到女儿嘶声力竭的哭喊声:
“爸爸类。。。。。。你快回来啊!”
听到这催命哭声,母亲的心像在被刀绞,她手脚酸地软靠在一颗树上欲哭无泪,她被背时的命运摧残的连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
疯狂的阶级斗争年代,你批我,我斗你,人类的善良在这个时间段,都被斗争哲学淡化了,路边看到这位失去男人的女人,同情的眼光很少,更多的还是横眉冷眼。
母亲回到家里的时候,张颖躺倒在床上睡着了,她拿出药棉,蘸上紫药水,轻轻地在女儿身上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