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华挣扎着要立起身,奈何精疲力竭不堪支持,“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全身震颤长久不能动弹。往事像潮水灌进脑子,钟二郎的影子依稀仍在房中飘荡,喜怒哀乐触手可及,果然伸出手极力挽留,那幻影却转瞬破灭了,指尖停留在半空中。他悲痛欲绝跪伏在地上,腰脊背向上弓起,漆黑发丝蒙住面孔,双手扒着地板拼命挠抓,喉咙里泻出呜呜的呻吟,好像野兽陷入阴深沼泽中,恐惧绝望垂死挣扎。湛华生前不过是个自私的活人,死后依然是个自利的鬼魂,向来只计较自己的得失,沿着无边孤独颠簸行走,有一天偶然遇上钟二郎,仿佛阳光透入乌云中,春暖花开严冰消融,潺潺溪水蜿蜒流淌,随风润入自己的血肉。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挣扎出死亡的黑暗,将全然交付依托,在活人的世界小心翼翼,待到终于渐渐习惯快乐,那些许安欣却在眼前化作乌有。湛华好似挨了千刀万剐,灵魂第一次尝受如此的疼痛,皮开肉绽血泪模糊,比孤独徘徊更无助、比死亡更苦楚。他在地板上抓出一道道痕迹,咬紧嘴唇悄声赌咒,然而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为了再见一眼钟二郎,又能付出些什么?他再耐不住所有变故和无措,身体蜷缩放声痛哭,任凭天塌下来也不管,仿佛故意赌气要让钟二郎听到,以为那人能在盛怒之下哼气爬起身,横冲直撞踏步奔回家。
湛华仿佛将生前死后的泪水都流尽了,精疲力竭头脑混沌,双目茫然不知望向哪里,张开嘴微微喘着气。门外有个鬼魂一闪过去,他无力顾及对方究竟是什么,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宁愿自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不存在于世上。那东西挨着大门徘徊了几圈,过一会儿怯生生钻进屋里,蹑手蹑脚移到湛华身前,弯下腰贴近脸,圆圆的眼睛正对着湛华,咧开嘴咯咯笑起来。原来对方并非陌生的魂魄,而是公寓中玩火自焚的小鬼,穿着破破烂烂绿衣绿裤,身上一片片熏黑的斑驳,衬得牙齿格外明亮,伸出手轻轻推搡着湛华,嘻嘻笑着连声问:“大哥哥你哭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心?那个唤做钟二的欺负你?瞧我往他碗了搁只死耗子。”小鬼一提到钟二郎,湛华更觉心如刀绞,两眼一黑几乎昏过去。对方见他伤心欲绝蜷作一团,手舞足蹈唱起儿歌,聒噪声音无休无止不知停歇,湛华被吵得不耐烦,手臂一挥翻过身,细不可闻呜咽道:“我迷路了,眼前一片漆黑,哪里都不识得,不知道该去哪儿……”小鬼忽然停下来,努一努嘴对他道:“我一直都在楼上玩,对这地方熟的很,你说说想要去哪里,我一定能带你过去。”
湛华闻言忽然心中一动,暗想既然自己找不到黄泉,这小鬼却兴许识得路,不如请他在前带领,好返回地狱找到钟二郎,无论彼此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哪怕尘缘已了心念成灰,也要挣扎着再见一面。他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对一滴水也觉珍惜,振奋精神猛然坐起身,拉住小鬼哀声问:“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格外明亮的道路?现在还能否看得到?我有紧要到事情要去那儿,求求你领我过去。”小鬼细细琢磨他的话,好像猛然想起什么,面上一惊忙垂下头,湛华候在一边焦急等待,对方犹豫了好一阵,终于缓缓抬起脸,鼓着嘴轻轻道:“我想到了,有时候是能看到很亮的道路,过去从来没走过,既然你巴巴想过去,少不得陪你走一遭。”湛华听得对方应允,大喜过望感激不尽,连忙站起身整一整衣服,去浴室洗净满脸的泪痕,也不管自己的计划牵强荒唐漏洞百出,只是一门心思想再见到钟二郎。
第104章
小鬼牵着湛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纤细的手腕不住颤抖,湛华心中盛满了钟二郎,自然没空闲顾及。他两个同上次一般走过深深地黑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条大道,黄泉路上阳关明媚,血红鲜花如浆翻涌,孩子频频回头瞧着身后,看见回去的道路湮没在茫茫雾气里,突然咧开嘴呜呜哭起来。湛华见状忙弯下腰,手足无措轻声询问,对方鼻涕泪珠抹了满手,满心委屈呜咽道:“大家还在走廊里躲着,等我回去再玩捉迷藏……可我……我陪你到这里,便再不能回家了……”原来这孩子自从十几年前玩火自焚,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已死去,每天在公寓里玩耍徘徊,希望能找到早已死去的伙伴。他此次陪同湛华踏上黄泉路,明知穷途末路有去无归,一边呜咽一边回头望,却依然义无反顾来这里。湛华闻言心中一紧,未想到对方竟下了如此的决心,深感责疚羞愧难当,垂下头低声问孩子:“你既然不愿意来这里,为何还要帮助我?”
小鬼抹一把泪水低吟道:“过去我在走廊玩,又饥又渴疲惫难当,只有你往外面摆出一碗饭,才让我吃饱喝足才,依照约定带你来这里,不过为报答当日一餐饭的恩情。”湛华目光晃荡噤声不语,他记得自己初见小鬼时,百无聊赖多管闲事,未想到一次无意周济,竟得到如今莫大的报答。孩子擦干泪水不再哭诉,牵着湛华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谁也不知道命运将会延伸到何处。他俩渐渐行近阴曹地府城门前,湛华止不住越发忐忑,望着铁壁铜墙深吸一口气,垂头丧气颓然无措,自己一门心思闯荡到这里,奈何终究进不了城门,钟二郎被困在深深阎王殿,彼此又该如何相见?
他焦灼不安步履蹒跚,抬起头却看到城门前面站着一个鬼,高挑挺拔俊美非凡,好似玉树蘅芜迎风招展,衣衫凌乱领口敞开,凝玉似的胸膛白皙耀眼,一双脚赤裸裸踩在阴寒地面上,俨然刚从被窝滚出来,仓促之间忘了穿鞋,饶是如此依然惹得周围魂魄如惭形秽,纷纷躬身侧目远远回避。湛华怔怔瞧着对方,认出这是上已次在地府搭救自己的鬼魂,满心惊疑细细打量,终究感觉对方面容熟悉似曾相识。正当他神游天外暗自思忖,身旁的小鬼忽然失声叫出来,瞪大眼睛轻声道:“我记起来了,那一年燃起大火,我原来已经死了。”孩子微微垂下头,面上恍然闪过一抹悲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城中,仿佛看到生前至亲赶来迎接,顿时将先前愁苦抛之脑后,容光焕发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快步追进去。欢乐哀愁只在转瞬间,湛华知道那小鬼终于也能够投胎,愧疚之情一扫而空,门前的鬼魂见他一味傻笑不知动弹,眉头轻蹙款款迈过来。湛华闻声连忙望过去,随着对方款款逼近身前,屏息凝视满面愕然,却见那魂魄一边行走一边幻化身形,轮廓形状一层层褪去,仿佛在光芒中抽丝破茧,待一步步行到湛华面前时,面貌俨然恢复成孩童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温言不语时也有一付恬静样子,竟是钟二郎的兄长钟大爷。
湛华原就惧怕钟大爷,如今见到对方阴着一张脸,不禁唬得往后退去两三丈,满面通红全身僵直,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条线,小心翼翼滚进地洞里,垂下脑袋不敢出大气。钟煌懒洋洋歪着头,瞧着湛华爱搭不理,原来钟大爷本就有无所不能的手段,先前因故化作成人姿态,可巧路上正撞着湛华,胆大妄为在地府横冲直撞,被阴兵阴将追杀得仓惶奔逃。过去弟弟守在身边时,他待这鬼魂尚留一分薄面,如今钟二郎被困进阴司牢狱中,钟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见到湛华更加怒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这鬼本为钟二一再陷入困境里,既是相遇总不能置若罔闻,只得出手救助将他送回人间。钟煌笃定了湛华吃过苦头再不会胡闹,必定安心留在人间界,回到房中与龙王继续玩闹,待到欢乐困乏相拥盹下去,迷迷糊糊正睡得黑甜,城外的差使突然来报,称自己放归人间的鬼魂竟又找回来。钟煌气急败坏坐起身,万般无奈只得舍下怀中温柔乡,龙王还紧紧缠在腰上,他小心翼翼拉扯开对方,不堤防被狠狠甩了一尾巴,顾不得疼匆匆跑出屋,一路上跌跌撞撞赶到城门,风急火急赶来迎接弟弟的心肝,面上颜色自然算不得好看。
湛华怯生生望一眼钟煌,眉头紧锁低声道:“哥哥,多谢您上一次出手搭救,也请救救钟二郎。”钟煌本是刀子嘴,满面轻蔑不以为然,挑起眉毛冷笑道:“你不必喊得这般亲昵,我当之有愧受用不起。钟二郎如今被押在阎王殿,好吃好喝服侍周到,他既是胆大包天招惹了鬼王,命途不济身死人手,横竖不过等待轮回再活一辈子,何言什么搭救不搭救。况且我也不过是区区阶下囚,纵是听你求破了喉咙,又有什么办法相救?”湛华几乎将脸埋到胸前,这鬼一路紧赶慢赶力尽筋疲,千难万难终于行过黄泉,待立到城楼前,被森森铜墙铁壁压得抬不起头,恍惚间已明白大势已去,单凭自己绝进不了地府,一筹莫展心乱如麻,无限凄伤怆然悲痛。他凄凄然暗自思忖,心想这一次或许果真到了注定的劫数,与钟二的缘分业已销尽,彼此原该各奔东西,奈何一腔心思仍烫着皮囊,蚀心灼骨终不得解脱。湛华目光澄明缓缓抬起头,有一样东西从魂魄中缓缓抽出去,明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命里注定终究强迫不得,恍然之间从头到脚孑然轻快,因为再没有顾及,心如死灰反倒勇往直前,经过困惑危难一波三折,言语上渐渐失去先前的斟酌客气,面目沉静凛然道:“我们往日过得太快活,时间像长了翅子从身边飞过去,有千言万语还未曾说,如今落到这田地,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次钟二郎。你若不愿意帮忙,我只有支身硬闯进城里,哪怕被千刀万剐永不超生,魂飞魄散终无悔恨。”
钟煌冷眼立在旁边不言语,湛华目光灼灼定神凝望,苍白脸上没有一丝神情,面目工整眉目清晰,皮肤凉彻几乎透明。他自死后从没像今日一般凛冽绝然,眼珠上仿佛凝着冰,身体宛若冰雕寒冱彻骨,开口便提到灰飞烟灭,言语轻快仿佛与己不相干,眸子里波光粼粼,不动声色咄咄逼人。钟煌心中微微惊异,思量片刻冷冷笑道:“你不必故意出言挑衅,我也不是百无用处,自然能带你进城见钟二。然而万事万物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你原本不够资格走进地府中,倘若当真想见钟二郎,须得依照前世孽果历经因果惩治,待洗净铅华重归至忘台,沿途岸上风光无限,钟二郎兴许便等在那里,你们有缘定能够相见。”湛华听话上前一步走,钟煌目光闪烁继续道:“如若你们见不到,你只有独自去投胎,下一世却不能再生做人类,化为蜉蝣朝生暮亡,从此断了所有怀念的欲想。然而纵使你们再重逢,也不能确保还能在一起,万事全凭各自的造化,我只做个引路的,不会插手到其中。”
钟煌飞快转过身,地府城门缓缓打开,湛华连忙追随上去,又听对方幽幽道:“难为你与钟二郎好一场,我但凡有余力也愿意帮一把,只是他毕竟被关在阴司重地,守卫森严不能够轻易得见。倘若你改变主意不再去寻找,好像上一次直接到忘台投胎,我还可以替你布置。”钟大爷难得一次替人着想,湛华听罢想也不想摇头道:“我们呆在一起早已经习惯,少了他,再活一世也没意思。”钟煌扭过头看着湛华,对方迎上他的视线,目不转睛含笑道:“你在人间并未呆过多少年,哪里知道活着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钟煌唇角勾起一丝笑,回过头再不理湛华。他大步朝前身形飘忽,流苏长袖飘舞飞扬,匆匆走在昏黑地府中,好像空灵水仙轻轻摇曳,整个身体仿佛散淡淡的光芒,在无边黑暗中却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湛华像只飞蛾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眼瞧着钟煌的轮廓影影绰绰不甚分明,一会儿静悄悄挨在身前,转瞬又突然移至老远,遥遥望去仿佛一幅画,墨迹浅薄纸张脆弱,似是而非飘浮在眼前。身旁行过一列列鬼差,押解着鬼魂发送各阎王殿,偶尔恶狠狠瞥过来,阴沉恻恻虎视眈眈。湛华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昂首扩胸目光凛然,不在乎自己会落得如何的下场,在森森地府中疾步穿行,纵使身旁鬼魂哀嚎刺入耳中,依然面不改色如入无人之境。除却魂魄受刑不支的惨叫,地狱深处宁寂如灰,各殿前面静静候着准备受审的鬼魂,差役严加看管,井井有序有条不紊。钟煌忍不住嘲笑道:“人间地狱都是一个样,少不得要受无数规矩道理整治,毗沙王最爱将各个死人摆到相宜的位置,殚精竭虑不容有一丝差池,兴许与钟二对付的鬼王是一路货。”
第105章
虽说湛华即要面临阴司惩处,钟煌依然带他拐进另外一条蹊径,绕过前面诸多刑罚,进入平等王殿侧门。地狱原就阴寒渗骨,一踏进王殿更觉全身冷得寒毛倒竖,脚底下仿佛踩着万年严冰,一股森气冲入骨髓。湛华缩起肩膀打个冷战,定睛打量殿内布置,眼前魇着漆黑混沌难辨分明,殷殷黑暗中似有无数头颅攒动晃荡,大殿深处传来隐隐的惨叫,声音撞到墙壁又冲荡回来,一声一声荡漾在王殿之中长久难息,凄厉骇然不绝于耳。湛华不由微微慌乱,咬紧牙关镇定心神,顺着声响追望过去,远远的看见那边仿佛有一点火光颤动,浮动在黑暗深处好像一抹血,又似一把刀子突然捅进目眶里,溅出蜿蜒血迹爬满脸庞。钟煌指着鲜红火焰轻轻道:“你从平等王殿出去,搭上舟伐顺流而下,钟二郎就在轮转阎王殿附近,沿路或许能够见到他,你们便有一线转机。然而一旦彼此错过,你便只得独自进入下一间王殿,听从发配转入六道,依照我先前所言,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湛华怔怔瞧着远处的火光,知道那里定是必经的道路,心里茫芒然一片空荡,毅然决然毫无动摇。
湛华义无反顾走进幽深黑暗中,身上冷得渐渐麻木,眼前混沌模糊伸手不见五指,双腿僵硬朝前迈,不知道下一步要踏到哪里,忽然“咔嚓”一声踩碎了什么,好像蹍在自己的骨头上。空气中传来隐隐的血腥,凄厉惨叫像刀子划破寂静,他不敢肯定自己听到什么,无数哀嚎经过喉咙爬满面庞,远处的火光微微颤抖,乍看下去竟有一付温暖的样子,在森森阴暗中成了唯一的目的。无论前面等待着什么,这个鬼魂都笃定心念。湛华盯着火亮越发的行近,脚下的道路被朦胧火光微微照亮,周围渐渐不再阴寒,腥臭味道却愈发浓重,混着热浪扑面而至,熏得头晕眼花看不清路面。待到几乎被热气蒸腾得受不住,湛华眉头紧锁勉强睁开眼,那一团火热完全展露出全貌,地面竟有个半人深的坑,长宽约摸七八十丈,坑底铺满烙板燃烧得通红,远远望去似一片火海翻腾,烈焰灼烫能将一切烧成灰烬,。湛华目不转睛深吸一口气,相隔甚远朝坑中打量,整个大坑是一付炮烙刑具,灼炎之中头颅攒动,发送至此的魂魄在火坑中受刑,脚踩着炮烙挣扎嘶嚎,斑斑血迹留在坑中,满眼皆是耀目灼光,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火焰。
大坑将前面的道路截断,越过阎王殿中炮烙刑罚,往前便是深殿的出口,钟二郎被关在对面轮转殿,偶尔出来活动腿脚,日复一日艰难度过,满脑子里还装着美梦,以为待到转世便能再见到湛华。他们被不甚遥远的距离阻隔开,湛华定定凝神望过去,义无反顾朝前迈步。热浪卷得他几乎站不住,皮肤被火光烤得灼疼,待到更加逼近火坑时,地狱惨象历历在目,无数鬼魂在烙板上翻滚跳跃,身体被烙得焦黑扭曲,皮肉撕裂瞧不出形状,浓浓黑烟里卷着火烫的焦臭。湛华静静望向里面,迎着灼烫正准备跳入坑中,忽看到烙火中似乎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其他鬼魂在火上嘶叫翻滚,他却任由烙板灼烧懒于动弹,身体残破不成样子,立在火光中仿佛一俱焦黑的骷髅,声腔模糊面目全非,然而不知为何仍能被一眼识别出来。
不待湛华询问出声,那个魂魄转过头瞧向他,声音嘶哑神情干涸,目光浑浊含笑道:“时途多舛,命运无常,未想到竟能在此相遇故人…我几乎忘记自己的样子,湛华还能否辨出玉金秋?”湛华朝着对方细细打量,脑海中忆起昔日廖宅中发生的种种,眼前恍然浮现出玉金秋曾经的模样,梳着光光的头,穿件白绫褂子,藏在深宅之内寻机复仇,如今却只剩一具焦骨,不禁五味杂陈微微颔首。玉金秋的亡魂长舒一口气,捂住胸口安下心来,他因在世时犯下杀戮重罪,死后发送平等王殿遭受炮烙酷刑,一心一意偿还过去的孽债,希望能为廖付伯积福延寿。
这一双魂魄再未感叹沧海桑田,湛华急匆匆又要迈进坑中,玉金秋见状惊呼道:“阴司鬼差未在旁边逼迫,你万万不要进入里面,一双脚还未挨着地,通红灼气先将皮烫掉,不一会儿骨头也被烧得焦酥,脂肪融化血液枯竭,全身软烂便再也爬不出去!”湛华怔怔瞧着他,事已如此他心中哪还有畏惧,然而果真如玉金秋所言,自己又如何徒步踏走出平等阎王殿?玉金秋察言观色见湛华面带难色,略一思忖竟然说:“你若一定要从此过,我可以背你到对面。”湛华瞧着对方大吃一惊,玉金秋摇摇头笑道:“横竖我已身陷阿鼻地狱中,纵是帮了你也与己无损,况且咱们过去也算有交情,滴水之恩自当涌泉。”湛华记不起自己曾与人行下如何的恩惠,昔日祸害廖宅的玉金秋,怙恶不悛饱受业障折磨,却将生前所受零星善意铭刻于心,血海深仇虽不得忘,那些许温情暖意更被他珍惜在心里。湛华犹犹豫豫仍不敢承受对方莫大的好意,玉金秋不由分说将他驮到背上,避开烙板上翻滚的鬼魂,蹒蹒跚跚向前行进。
即使被袒护背起来,湛华仍被灼烫得满身刺疼,头发衣服烧焦了,嗞嗞冒出一股股青烟。玉金秋的骨骼吱吱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坍塌,湛华扶住他的肩膀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多喘一口气,又给对方增添负担。玉金秋不堪重负艰难迈步,每迈一步都几乎耗尽全身力气,脚底的皮肤黏在烙板上,随着迈步撕拉下来,然而伤口转瞬愈合,待到再踏下一步,又被炮烙烧灼得烂熟。饶是如此步履维艰,拼尽力气一寸一寸向前蜗移,他们仍然未行出几步,身体陷进无边剧痛中,在烙板上困惑挣扎。湛华大汗淋淋喘息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够走过去,这刑罚原是个考验,不能无端害了你。”这话音刚落,玉金秋脚下一软再难支持,摇摇晃晃便要倒在炮烙上,情急之下竟托住湛华,用仅剩的焦骨将灼烈隔开。湛华未料到对方竟为自己做到这般,连忙翻身滚到烙板上,皮肤紧贴上通红炮烙,全身上下都燃起火,皮肤霎时被烧得焦红,哗啦一声腾出白烟,却也顾不得疼痛,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