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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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暴真的来了。
大团大团如墨般的云块垒积起厚重的屏障封锁了阳光的穿越。风滚涌过来像一只巨人的手掀翻了盖在海面上温情脉脉的薄纱。大海开始变得无比暴烈,像成千上万匹烈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岩礁边,埠头旁,到处是冲撞后爆裂的白色泡沫,漩涡连着漩涡,肆虐地狂舞。一根粗大的木头快速地漂浮过来,被高高托起撞向焦褐色的礁岩,木头咔嚓一声断裂两截,断裂的茬口如丝般绵白,然后又被轻飘飘抛开,成为无处着落的飘浮物。
一只来不及避风的小木船惶恐不安,在落差很大的波谷浪峰间四处乱转,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宛若是大海无形手掌中正被玩耍的一只受伤的小蚱蜢。小木船终于抵挡不住大海的揉搓,水漫流进去,船里的东西轻柔地飘浮出来,舀水的竹畚箕,盛饭的木桶,一大盆浆糊状般的蕃干汤,破洞百出的舱板,粗壮坚实的缆绳,还有几个小蚂蚁一般的渔夫……渔夫嘶喊的求救在狂风巨浪中显得异常轻微和弱小,甚至还不如一个浪头卷上去又落下来的回音,谁也听不清渔夫在呼救什么,只有哗哗,哗哗的吼声。铺天盖地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断成两截的木头,一隐一现,浮着的几个黑色脑袋像几只黑色的浮子,一只浮子不见了,又一只浮子不见了,最后所有的浮子都不见了。
小船失去了方向,跟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漂移,几乎与渔夫落水的同时,滴溜溜的四处打了几个转后倏然消失了,如同抹掉一点微尘,甚至在浑浊不堪的海水中无能与一个小小的漩涡抗衡一下。很多时候,这一方海水若无其事地舞蹈着,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这只小船和船上的渔夫似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什么都没有。
这番景象让混迹在岗墩人群里的满来看得目瞪口呆,唏嘘不已。天哪,这好端端的船和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就这样没了??他问旁边老人这娘娘暴咋会这样厉害?老人擦拭了一下眼角的一滴浊泪,摇摇头说,今年的娘娘暴发得真是邪虎,活了几十年了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风浪,可怜哪,真是好可怜呢。好在没有下雨,要是一下雨我们莲花岛的破房子可要遭难了。
北岗墩上挤满了高高矮矮的人。大家都无奈地看着天,看着海,心软的女人开始哭天抹泪。
狂风裹挟着巨浪不停地侵袭岸埠上的船。莲花岛人怎么也没想到从未如此狂怒的娘娘暴今天却是如此的不留情面。灾难最先从最靠外边的有着几道白色油漆的带角船开始的。船被可怕的恶浪慢慢掀动了,掀翻了,并且毫不情愿地被推挤着向岩石撞去,撞击声在恶浪的嚎叫中没有一点回响,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带角船已经四分五裂了。紧接着第二只船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突然被撞碎成几块木板一下飞起来,在空中抛了个美丽的弧线,落进海中,被海水揉搓着,啃撕着,从这边抛到那边。
船是渔夫的命根子。
北岗墩的人骚动起来了。
“那是我的船呀,快救救它。”一个男子不顾一切边跑边喊地冲向海滩。
接着又有几个后生汉子冲了下去。
“船,救船,快救船。”更多的人纷纷向岸埠涌去。
女人们愁容满面地呆望着,几个上年纪的老人马上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菩萨保佑。半拉大的小孩从女人的胳肢窝下钻来钻去,光溜溜的脑袋撞得女人一阵臭骂,一个小孩好奇地企图攀上女人的肩头看个究竟,被一个巴掌打了回去。
精壮的后生再一次聚集,机灵地躲闪着海浪的袭击,把还没有受到风浪威胁的船往高处抬。
“哎……快抬船呀,哎……使出劲呀,哎……菩萨显灵,哎,……保太平呀……”
喊号子的喉咙嘶哑了,女人们带哭腔的声音还依然在号子声里回荡。
船一寸一寸往上移,抛溅上来的浪花浇盖在抬船后生的头上身上,后生们一个劲地向前躬力,这哪是躬力,无异是躬命。
号子声还在四处游走,船还在往上艰难地移动。风浪像一个无赖与岸埠上后生进行着角逐撕打,如同搞一场无聊的游戏,无休无止。
几个被毁了船的船主在狂风怒吼中瘫坐在地,女人一般嚎啕大哭,哭声很凄厉,像福建钓棚船上的海螺呜咽声。
“我的船呀哎嗬我的船呀”这一声连一声的呜咽很快在空旷的海空中湮没。抬船的人根本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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