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男人花在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一定就比别的地方人多,那种急智都是从小耳濡目染来的,就是这么一大环境,天子脚下不一定好混,就靠互相打镲和拿自己打镲忽视生活带来的种种窘迫,自己把自己糟贱到尘土里去,谁还伤害得了我呢?我极喜欢北京男人这种混蛋劲头,把卑微的生活过出了牛逼的光彩,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能手。
一说起北京男的,好象想起来的都是缺点,但这些缺点都得辩证地看,肯定有好的那面,或者是有好的出发点。
比如北京男的不太讲究穿。在大街上,只要那种穿得特乍眼的,我坚信他不是北京的,要么就是一演员,还是一外地演员。北京男的长相也不见得特别出奇好看,但就是有股子“劲儿”,特顺溜特戳得住的劲儿,我认为那就是一种独特的气质,很北京的气质,反正搁中国,有这种气质,就土不了。
还有,北京男的不是特有礼貌,所以有好多女的说还是找南方男的好,因为全是呵护型,你想干什么他都提前半步在前边给伺侯着了。这也挺好,换谁谁舒坦。北京男的就不,不是呵护型,是呵斥型,特大男人主义,用训人来表示关切。我觉得抛开形式主义,北京男人这种对待女性的方式挺可爱的。我推崇大男人主义,就是得像一男的,家里家外主事儿的样子,不能让一女的把风头抢了,慈禧太后那是末世。我就愿意听男的拿主意。
北京男的挺顾家的,典型“彩旗飘飘红旗不倒”型。因为北京人好个“有理有面儿”,就算已经二十一世纪,离婚还是一没面儿的事。所以北京男的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拆散家庭。老北京那种四世同堂的追求,新北京男人也多少继承过来了。
可能北京男的因为嘴上功夫太好,显得挣钱养家这事上就稍逊。可翻过来想,我又觉得这是北京男的有骨气,不愿意一身媚骨巧心钻营,活得是一口气,架势是足的。他们也有理想,想挣大钱成大事,想得顺理成章因而透着天真,可真放下自尊去扑腾——挤兑自己没问题,侮辱就另当别论了。
北京人还有一点好,不假。假么三道的尽是外地来的。我身边的北京男人,凑一块儿都是互相揭短,可看看外地男人那堆,互相捧得没边了。当然,外地男的也不容易,在北京混着不靠扎堆儿提高不了人气,不像北京当地的,他们没有生存压力啊。
其实在瞧不起外地人这事上,好多人是冤枉北京人的。北京人没真瞧不起谁,只是太瞧得起自个儿。他们要是当着外地朋友的面儿说“外地人怎么怎么着”的时候,那是没把外地朋友当成他们说的那种不好的外地人,可是外地来的朋友自然会往自己身上想,梁子就慢慢结下了。
北京男的骨子里是仗义的,比精打细算瞻前顾后的外地男人冲动得多,往往脑子一热就经不住两句劝。我就发现北京男人有一个特别可爱也特别可气的毛病:不分好坏,只分亲疏。他要当你是自己人,才不管你是对是错,谁敢灭你,他就变本加利地灭谁,为朋友把刀插得浑身都是根本不管部位。其实这样的北京男人,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作北京男人的女人,要记住帮他分析利弊。因为他们根本就是纯良的大男孩。
北京男人始终像男孩,老了老了像老小孩,始终就当不上老谋深算的男人。他们还贪玩,爱偷懒,为了这些鸡零狗碎的小毛病,可能耽误了不少干大事的好时候。可是,怎么过不都是一生吗?图自己高兴,也算是一个理想,一种人生态度。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不会觉得累,生活就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过去,有点逍遥,始终还是有个姿态的。
有时候我也想,老北京是个什么意思?具体在人身上,到底是怎么体现的?现在得了结论,也许就是看得开,多大事也不当事,该吃饭吃饭,该放屁放屁,该拉屎拉屎,处变不惊吧。
看得开的人,就找北京男人,不图大富大贵,就图个舒坦。
这么说话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我还是要说:外地男人其实也挺好的,你们要是来北京受受教育就更好了。
磕煤核
不知道在南方,有没有“磕煤核”这一说。
煤核的“核”,应念作hu,这样发出来的音,不那么拗口并且带点幽默感。记忆里,北方的冬季酷寒,远没有现在暖。后来渐渐明白是因为现在出门动辄打车拒绝冷峻,人长大就会变得贪图享受,而小的时候从不怕冷,那样的冬天,非常真实。
北方的冬天,如没有暖器,就一定要生炉子。生蜂窝煤没有生煤球暖和,但蜂窝煤又比煤球干净,还有的家庭自制煤饼。煤球,是种黑圆的小玩艺。我小的时候家住平房,冬天里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煤厂买煤。因为白天家人上班,所以总是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推着车去了。我贪玩,每次吵着跟去,得意洋洋地坐在手推车上一路唱着歌。甚至有一次,得意之余从手推车上掉了下来,后来我哥还说:“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一找,在车底下哭呢。”煤球比那种十二个眼儿的蜂窝煤容易着,所以家里总是一样买一些,回来的时候这些煤占了我的位置,我只好跟着车走路,为不让我坐在煤上很是不高兴。
那时在念小学。每到冬天,值日生除了搞卫生之外多了一项职责,就是磕煤核。那时候学校里是不用蜂窝煤的,因为比较贵。而一炉的煤球,一次燃烧并不能耗完全部能量,这时我们就会蹲在地上,把烧过的煤球摊开,拿火钩子(一种擞火的工具)一个一个地在煤球上敲打。那些烧过的煤球个个长得灰白,像已经老去的人,失去了黑色时的活泼。磕煤核的力量要轻,因为煤球外面那些灰屑很容易掉。然后,就可以看见内里仍然黑色的瓤儿了。那是缩小了的煤球,可以继续烧的。
我不喜欢打扫卫生,但喜欢磕煤核,因觉得这是项手艺。手劲的轻重很关键,用力大就会把中心的煤敲碎,用力小又会用很多无用功。并且磕煤核就不用上课间操,一个人蹲在教室蹭不着急不着慌地干着,即使是小小心灵,也能感受到悠闲的滋味。
念初中后,就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因为学校里有暖器片。再长大些,火炉子几近绝迹。但在高中时期,曾见到班里的女生明显分为两大阵营,其中一派用鄙夷的口气说:“她们是平房那边长大的,以前还捡煤核呢。”听起来,真令人伤感,在我们无法一一洞悉的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别样的生活方式。
有时候想:上天就像一个生炉子的人,把我们这些圆圆胖胖的黑煤球投进人间熔炉,一次燃烧后变得灰白衰老,就是这么回事吧。而有的人,燃烧一世仍无法忘情,攒了力量在心里,宽容的上天便磕去他一身疲惫的外衣,再给他机会重新来过。
爱情是我的火炉。让我再次燃烧吧,甚至,数次燃烧我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