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一:九哥的“6:11”与安地的心病
“......有一缕秋风吹得它不知去向,回忆起熟悉的街上,梦一般的月光,这一切都没有忘,好像忘记了,却都没有忘......”
同姚碧耳边一样的歌声,从吉普车摇下的玻璃缝中溢出,随夜风飘散在车身周围,同发动机的声音交响唱和,迎接、拥抱着被轮胎卷起后随风追逐而来的微尘。车停在了变得平缓的坡路上。车的大灯与内视灯都熄灭了。
挡风玻璃外面,百余米开外的缓坡上,一道两米来高的翠绿色铁艺护栏,重又变成了黑色的暗影,延着和缓的山坡向两侧伸展,围绕着其内的拾余栋二层欧式墅。在其中部,有一个黄墙红顶的柱式建筑,向外一侧的前面,悬挂着一个风车,两片扇叶犹如两张巨大的封条,贴在一扇隐形的巨门之上;又似两贴创可贴,粘贴在山脊与星空之间的空色差别的伤口上。
“你们俩还挺有缘的。九哥。”
驾驶座上的安地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那扇唯一亮着灯光、玻璃上留存着画痕的窗户,对身边的人低声感叹道。
“一会儿见了面儿,该不好意思了。”九哥轻声怯语。
“没事儿。这儿又没人。”
那扇明亮的小窗,镶嵌在右外侧一栋小楼圆柱体的根部。其上侧二层,还有一个同样式的窗户,只是没有灯光;在其右边连体的方形墙壁上,有一扇大落地窗。这时,从其中间敞开一条窗帘缝,一个模糊的逆光人影一闪,迅即被放下的窗帘遮蔽了。
一位染着金发的黑人姑娘,苗条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吊带长裙,站在百色的窗帘内,一边用粉红的舌尖舔着比一般的黑人要薄得多的紫红色的嘴唇,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支加长型的“555”牌香烟,被一张金色的锡纸条包裹着少半根烟身。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洁白羊毛毯的长毛间隙中摸出一个细长的金色打火机,打着,转动烟身,让火苗烧烤着被锡纸包裹的部分。
“她没说今天要过来。得,咱俩先跟这儿聊会儿吧,”安地扭头望着九哥:“省得让她受刺激。行吗?九哥!”
“行......吧,听你的。”九哥抚摸着怀中那团洁白的墩布线丝,随顺地答应。
“请您用最快的速度回答:前方那个仿造的荷兰风车,它的扇叶像什么?”
“像......”九哥犹豫不决地拉着长音,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安地问话的用意;当安地右手指点目标的食指,在他的目光里,与他为延长猜想的时间和赢得理想答案而抬起的左手食指相交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儿子鄂文,双臂交叉地躺在救护车里的担架上......
“象个――叉子!”
安地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方向盘上,不住攥握的双拳骨节发出咬牙切齿似的嘎吱声。
九哥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课本儿上打的红叉子;写大字,描红模子,写的不好,老师给打的内{那}个......”
一个写在白色纸板上的――倒写的黑色的死字,外圈一个红色的圆,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叉,就像一个“禁止停车”的交通标志,上下颠颤着......“誓‘死’捍卫宪法尊严!”
五根电棍握在三个人手中,抡、刺、晃、抽、挑、捅、悬......闪打着蓝色的火星,变幻出谜踪棍的无数叉子的影像......九哥举臂护身、挡头时的交叉形影,无耐、屈辱、畏缩、忿怒......的眼光......
他俩的脑海中,闪着各自要驱逐的记忆,要躲避的联想,要调整的心情......
“把泪水流在门外――家门外,国门外,心灵的门窗......里;牙,咬碎,咽进肚中!”
安地按动安全带的卡扭,将带子徐放归左侧的带盒中,他想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将心中轰鸣的念想变成现实,把泪水流在车门外。可他忍住了,在对自我食言的自责中,在苏醒的自省克制里,任泪花滚落。的确,它就像个叉子;它就是个叉子!你还能说它像什么?安地心中刚刚一动念头,一个闪光的影像便浮现在眼前......
“不......对呀?”九哥咽咽骤然增多的唾液,眼里闪着泪光,讷讷地问。
安地无声地摇摇头,不置可否。他伸直双臂,将攥紧的拳头向挡风玻璃撞去。九哥手疾眼快地抱住了他的双臂,按在了方向盘上,将拳头的冲击力减若了,但还是听到了一声拳头撞击玻璃发出的的闷响。
“兄弟......”九哥用头顶着安地埋在双臂间的脑袋右面,低声哽咽着说:“你......别憋着了......告诉我吧――他是不是......生我气了?嫌我――没上去呀?”
安地用头摇摆、碰撞了两下九哥的脑袋,叹息了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没告诉他......你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