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海墙-第二十章 危难之时显身手;扎猛子和吹猛子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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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危难之时显身手;扎猛子和吹猛子(2 / 2)

“我用相形见绌的眼睛盯着杨树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树皮眼睛,想象着它们慢慢陷入地下时的情景。树干上环抱着凸起的节疤眼,能看到三百六十度的视野,而且还是从高到低的不同层次的不同景象:上到天际、屋顶及其上的花草、鸟、猫、鸽子和中南海里毛主席住的地方,下到墙根、地面的碎石土渣、男女老幼的人和一群群蚂蚁;随着向地下沉降而去的一只只眼睛的隐没,又重新发现了昏暗地下的蚯蚓、蚂蚁窝和自己的根茎、须脉,可能还有连通中南海的地下水吧……一只只、一圈圈死不瞑目的眼睛,只会看,不会说;不会笑,也不会哭,然后被彻底掩埋,再也看不见自己支撑过并且还可能继续支撑着的庞大树冠,和那一生向其投怀送抱却又永远不可企及的高远天空。

“我们每个人从未谋面的第一节出身的竹子,还有他们自己的三代祖宗、万代出身,不就像这假设中可能消失的千眼树一样吗?连接我们的枝杈就是家,看不见的汁液就是亲属关系,血缘关系。

“中南海出出进进了许多回车后,奶奶终于回来了。我俩赶紧起身聆听最新的消息。她给爷爷、表叔和邻居们带来了最高指示:第一,提高警惕,不能有一点大意。中南海里住着党中央和毛主席,一定要做好防火工作,回家把煤球炉子蒙好,搬到院子中央,旁边最好再放一小盆水;第二,要做好打持久抗震仗的思想准备。要在院子里或胡同中较宽阔的地带搭起简易棚子,保证老人、病人、妇女和儿童的正常休息;第三,注意政治成分不好和刑满释放人员的一举一动。大人们不住点着头,低声议论着,觉得有道理,应该坚决地贯彻执行。

“爷爷说,要是这样的话,一会儿先回家把火炉子弄好。等天亮就去单位里取些大塑料包装袋回来。到家后得赶紧把家里的床板子拆掉,钉几个能放下单人床或双人床的大高脚木头桌,顶子上面和周围蒙盖上塑料布。夜里让孩子们睡,白天让大人睡,胡同里的人就不用愁了。表叔说这个办法简单易行,又能解燃眉之急。爷爷和表叔决定回家去处理火炉子的问题。我和小兵自告奋勇地请战,可被一句话就给挡回来了――等你们会做饭的时候吧。他们还要把新旧注意事项通知给胡同里的人们。这些话要是我和小兵回去传达,能有一半人相信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执行了。

“弟弟被吵醒了,扭头一看凉席上的我们,马上就跑过来躺在我俩中间了。我俩坐在凉席上,看着爷爷和表叔雷厉风行,勇敢地起身向胡同口走去。小兵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瞅了一眼表婶的后背和侧脸,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低声嘀咕道:‘你说表叔那次被抢救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我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也没敢问过他。

“小兵嘬嘬牙花子感慨道:‘我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想琢磨――他可真行、真想得开,他怎么就对自己下得了手、张的开口呢?活明白了吗?就居然舍得想自杀!’

“我从牙缝里往外挤着气喷他,让他收声。我担心弟弟听到后会大声地学舌、发问,要是让洋洋奶奶和表婶听到了,她们会伤心难过的。我想着小兵说的这个大问题,目光穿越便道上的人头和三五一群的几堆站立者,望着故宫西门的红墙和西华门路口不时过往的车辆,心里猜想着大家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那排挺立的杨树身上的无数双眼睛,竟然让自己的记忆视线跑回了胡同北边厕所里的宣传墙上去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洋洋的表叔在那上面写字的情景。路灯昏黄的光芒从男女厕所隔断墙上斜照下来,映照着他右侧清清楚楚的面庞。他不回头,不慌张,一笔一划地在那上面写着‘打倒…’,就像给学生上课一样自然从容。他经常给海哥和洋洋辅导作业,他太了解他们的笔迹了。可他为何非得模仿他们的呢?还是凑巧了,让公安人员吓唬海哥自己承认的?还是不承认也没用,反正就赖上你这出身不好的人家了!表叔他,会是那个写反动口号的人吗?

“我仰了一下头,咽了口唾沫,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吃惊和惭愧。我不由自主地问小兵:‘如果你出于义愤,做了特别对不起别人的事,而这件事本来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但却伤害了你们家人,你会怎么办?’

“小兵听完我的话,觉得有点绕圈。他挠挠头,搓搓鼻头,点着头说:‘嗯。还真是有点头疼啊!义愤。义愤填膺,义所当为,那就理所应当啊!好汉做事好汉当。可跟我们家人有什么关系啊?真要是伤了我们家人,我跟丫玩儿命!’

“我点点头。心里的惭愧被一种属于别人的内疚所代替。我在心里把自己假设成真作了那件惊天动地之事的表叔,品尝着某种怒不可遏的忿怒通过标语发泄完以后的视死如归、大义凛然,而当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惩罚却落到了自家人头上的时候,那种被后怕、惊恐和内疚的矛盾心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痛苦。或者是因为麻老帮子与洋洋一家的遭遇让他痛不欲生,不愿再在这个苦难的夹道里活下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浑身发软地撞了一下小兵的肩膀,无奈地说:‘原来您也是玩儿命啊!’

“小兵撞了一下我的头说:‘您听好喽,我可是跟别人玩儿命,不是我妈给我的小命!’

“我哼了一声,笑了。叹口气对他说:‘那个别人你要是玩儿不起、玩儿不动呢?’

“他也哼了口气,不服地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听他说完话,把自己的头夹在了两个膝盖之间,双臂成环状架在膝头,围着脑袋,不住地向地上吹着气。

“要说起这个动作,还有段不雅的故事呢。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筒子河的水对我们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太深了,九哥和海哥就带着洋洋、小兵和我,经常一起走着去什刹海游泳。五分钱一张门票,当然是前海西北角那片水泥铺底的浅水区啦。因为不会游,每次去之前,总得在家练练基本功:把脸放在盛着多半盆水的脸盆里可以练憋气,俗称‘扎猛子’。同时也是相互比试一番,看看谁憋的时间长。有时跟小兵较劲,我俩单独去过几次。我在家赢的时候多,但一下水就赢不过他了。因为胆小,不敢向他那样找陌生的野女孩玩‘水下扣底’,好半天看不见人,等一浮出水面,脸红脖子粗地且喘气呢!我真担心他淹死啊!因为你不认识人家,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跟你玩;你摸完了人家还得在水底下潜泳[其实就是手脚并用地摸着地爬]躲闪开,以防人家被抠疼了跟你翻脸。他的运气挺好,只有一次听见本来野调无腔的女孩子从水里站起来,一手呼噜脸上的水,一手拉扯着泳衣的下面,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谁呀?讨厌!’闹得旁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发呆。这时候,他早游回我身边跟我真的假的玩打水仗呢。我相信,他也不会太用力和老成功的。不是他没胆量,也不是他不想,而是游泳时的肢体运动不会给他那么多机会。你想想,第一,在浑绿的野水里,你就是睁着眼,又能看多远?因为一大群孩子乱扑腾,连本来岸边浅处能看见水底的水都给搅混了。第二,一般人学游泳都是从蛙泳开始练的。两臂一展,两腿的一蹬,不会游的还老撅屁股,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时机让你钻空子呀?不是真心练潜泳的,又没跟伙伴说好玩水下打仗游戏的,一旦在水下被别人的手摸了身体,肯定立马就会从水里站起来。小兵的实践告诉我,她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妈呀――鬼呀!’第二个评判是‘谁呀?坏蛋!’没有一个说‘流氓’俩字的!每当这时候,小兵都会得意地冲我做着鬼脸,一边用嘴里的水喷我,一边用两只八字掌击打水面教训我:‘老鼠胆儿吧?白花五分钱门票钱。有本事你也给我憋一回长的让我看看!’

“我被小兵挤兑得没了脸面,想着他为练憋气所下的狠心,就鼓起勇气跟他较量。专找那些文静漂亮的女孩子,谁离自己远就奔谁去。开始时难免半途而废,但一回两回的还真有长劲。这时候他就会连趟带扑腾地凑到我身边,幸灾乐祸地说:‘摸着什么了?两手滋[缁]泥!还是白来。’我一赌气,开始找离自己近一些的,但标准不变,诚心气他。等瞎扑腾着用头撞了人家的腰或大腿,人家站起来让开水路,说一句:‘比我还快。你再着急也没用。不能老憋气,得漂起来!’得。遇到业余教练了。其实,那时候就是人多水浑,要是人少的话,人家早问你这话了――‘眼睛长屁股上去啦?’要放在我们从没去过的游泳馆里,都不用借,白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咳。我不管认识几个漂亮的大、小教练,小兵都不算我扣底成功,所以我也就没办法在他这玩升级。等游完了一上岸,他老先生就蹲在地上,十指交叉抱臂成空脸盆状,一边低头往地上吹气,一边嘴里叨唠着:‘我吹、我吹、吹猛子!’

“没有水的空扎,就成假扎了,俗称‘吹猛子’。比喻说大话、假话或是吹牛皮。小兵没想到我学他的特有杰作,笑出了声。他使劲用头碰了一下我的脑袋,心领神会地自嘲道:‘老虎屁股摸不得呀!咯咯咯’笑声能从他的鼻腔里传出来,听着就让人觉得谦虚得可爱。

“我觉得用儿时的快乐回忆来冲淡眼前的恐慌处境,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就问他:‘抠底大王。抠了那么多肉泥,现在想想,手上还有感觉吗?’

“小兵一仰头,摇摇脑袋说:‘有。烂布头。绷得太紧了。要不……’

“他的话一出口,我俩就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了嘴,阻挡着出乎意料的答案所带来的不合时宜的开怀大笑。我看到许多人向我们投来不解的目光。最让我心痛的是奶奶的话:‘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气儿笑!’

“也许是我们的笑声冒犯了海龙王,也许是遭到了雷公闪娘的谴责。奶奶的话说完没多一会,没看到闪电劈扎的一丝剑光,一串滚雷就从黑暗的云顶上‘空空空’的炸响着传来,仿佛紫禁城都成了它们敲击的巨鼓,远处筒子河那边的轰鸣似乎被坚硬的高墙和石头给挤压着冲了过来,把我们周围口袋型的墙壁当成了它们的扩音器。那声音犹如看不见的声波乱剑,扎得人浑身有一种说不清的麻痛;耳膜还在不住的战栗,几声更响的雷鸣接踵而至。静静的人群开始骚动。接着是急迫的声音呼叫着不同的男女名字,让他或她赶紧去回家取雨具,夹杂着要看着点院墙和房檐的提醒。小兵装着害怕地哆嗦着,摇摇睡在我俩中间的弟弟,口里喊着:‘老天爷玩儿真的了这回!地震完了来天震。’弟弟醒了,高兴的说下雨好,能玩纸船了,可惜就是没带纸。小兵说,先拿凉席当船吧,一会闹不好自己就成船了。

“奶奶和表婶开始紧张地准备着雨具的分配。我跟奶奶说,我们三个用一件雨衣就够了。小兵说,没错,抱团儿暖和。我们正议论和推让着,爷爷和表叔急匆匆地回来了。表叔扛来了一把有高靠背的竹椅,手里还拿着两个小板凳。爷爷手里拿着一把油纸面的竹伞,递给小兵,说是他奶奶让给捎来的,并带话说一定不要乱跑,更不许到商店周围去转悠。小兵谢过爷爷,说他奶奶竟瞎操心。还夸他奶奶进步了,居然没让爷爷给捎几句骂来!爷爷说,那我就替你妈捎给你小子一句:‘不顾家的东西!’小兵点点头说:‘大街上的家里人忒多,顾不过来呀!’爷爷笑着夸他赶明个应该学说臭贫相声去,就赶紧跟奶奶这位战时领导汇报工作去了。表叔把洋洋奶奶腾出的椅子让给了爷爷,维护着他一家之主的尊严,让他居高临下地向妇救队员说着胡同里安然无恙、各个听命的好消息。

“我们三个孩子得到了一件爷爷的光面帆布雨衣,和一件透明的塑料雨披,再把凉席往身上一裹,加上小兵那把锦上添花的伞,可以有恃无恐地抗震防雨了。爷爷让我们离开树下,全站在马路牙子下面的马路上。这样既可以防雷电又不妨碍中南海进出的车辆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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