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随后响起来,他微微俯身,做出邀舞的手势,“小姐,可以赏个脸吗?”
玉棠含笑把手交出去。
他便带着她跳起舞来。真正说起来,她会跳的舞都是他教的,舞池空旷,但灯光和音乐填补了它。他带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步子跳得极快,她以为自己跟不上,每一步都像是被带得飞起来。一曲终了,身上微微发热,脸上也微微发热,解了斗篷。此时又换了一种音乐,少鸾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含笑望定她。这回不用邀舞,她已自动滑到他身边去。
跳完了舞,两人坐到茶楼去喝茶。几样茶点端上来,远比一般茶楼细致。就吃喝这一道,大约已经很少有人比得上傅家二少的品味了。次后又逛了戏园子,原本是明天正式开业,但今天已经安排了剧目。偌大的看台上,只坐了两个人,玉棠是一等一的好看客,不住地给彩头,看到精彩处,脱下戒指就扔到台上去了。
少鸾道:“这是谁教给你的?只有姨太太们才这么干。”
“我高兴!”她说,她是真高兴,眉飞色舞,一张脸光彩飞扬。
完了之后,已到傍晚,两人在馆子里吃饭,少鸾让人把招牌菜式都端上来,让玉棠试菜。出来时,外面那些摊子上都亮着灯泡,把一条小吃街照得像白天,而那些小食物在灯光下又比白天更动人食欲。街口大门边上已经有人往里头张望,可卖票的说要等明天才开业。
路过画糖画的摊子,少鸾站住脚,买了一只,“那天抢了你一只老虎,今天还你一头象,够意思吧?”
“不止吧?后面我那些可全给你掉地上了。”
“哎呀,那我岂不要连这摊子一起赔给你?”
“那倒不用,今后但凡我要这里的什么东西,说一声,你给我送来就是了。”
少鸾拍了她后脑一记,“你倒想得美。”
“别把我头发弄乱了!”玉棠连摸索了一下,好在发髻盘得牢,“哎,长头发确实怪费事的,我自己梳辫子还不觉得,今天出门让丫环梳这个头,又让我坐了半天。”
少鸾歪过头来看她,道:“你每次跟乔天出门,也肯这么费事打扮着?”
“嗯……”玉棠想了想,“倒也没有。”
除了头几次,跟乔天在一起倒都比较随便。大约在她心底,让傅少鸾惊艳是比让乔天惊艳更有难度更具挑战性的事吧。看到他眼中亮光一闪,坐得再久便也得到了回报。
少鸾笑眯眯,“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女为悦已者容’?”
才出口便知自己造次了,想改口已经来不及,那边玉棠已经答话:“我呸。”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地面尚未全干,湿漉漉地映着灯的影子,整个城市平添一股妩媚。空气清冷湿润,倒有点像春天。两人都不想坐车,便慢慢地走回去。到傅家时,众人都睡了,玉棠回自己房间去,少鸾在后面叫住她,道:“那些蜜饯,你放着量吃吧,我已经知道上海哪里有卖了。”
玉棠答一句知道了,回去开了一盒金丝桃条,拈起一条吃了,甜甜的滋味在嘴里经久不散,仿佛能直透进心里去,她懒洋洋地往床上倒,瞧着那只糖画的象,不自觉微笑起来。
第6章(1)
上海人都是好新鲜的,天外天开张那天,生意当真是好极了。傅家大爷终于盼得儿子干了件正事——虽说还是在吃喝玩乐上打转,但已能玩出钱来,便是好,于是亲自领了上至老太太下至车夫一起去玩了半日。
少鸾自然亲自带着他们逛,因老太太累了,未逛完便上茶楼坐,问少鸾:“你弄这个,花了多少钱?”
“跟人合伙的,我没投多少。”少鸾答,一般的也和在家一样穿着西服,却不知怎的,已经有了一股在家里不一样的清利气势,眼神不再懒洋洋了,“主要是我出的主意,再找老爷要了点钱,”眨眨眼睛,补充道:“老爷还算了我利钱呢!”
老太太笑起来,“老爷果然是小气!自家儿子,也算得这样精明,你现在手里的,将来还不是他的!”
“是他自己说的吗?”老爷道,“他既有这志气,我何不成全?”
少清道:“这里当真有意思得很,二哥,我明天请我们班上同学来,你请不请客?”
“那是自然要请的,不请,可不要被你记恨一辈子吗?”
大家都笑起来,一天尽兴而归。玉棠没有提自己已经来玩过的事,少鸾也没有提。和众人聊天的时候,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丝笑意便同时泛上两人的嘴角——并不为什么事——也许是因为两人共同守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少鸾也没有多少工夫陪众人坐,时刻有头面人物来了,便要下去迎接。后来乔天来了,大家在一起吃了饭,然后同傅家众人一起回去,又在傅家坐了半天,老太太留饭,乔天便不推辞了,晚饭后,便约玉棠去看电影。
天外天里也有电影院,两人自然是要去给少鸾捧场的。买了糖炒栗子和炒瓜子,都用纸袋子装着,坐在池子里边看边吃。玉棠对于这种演绎出来的悲欢情仇,向来有十二分的投入,一只栗子剥到一半,就愣在那里忘记了。黑摸摸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把那只栗子拿过去。玉棠吃了一惊,一把扭住那只手腕,只听“哎哟”连声,却是少鸾。
玉棠一把松了他,“你倒出息了,来偷东西。”
乔天往里面让了个位置,问道:“你们晚上不是请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