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花鼠算是被接纳进这个家庭里来了。由于初次见面不愉快,它对叶涛总是抱有高度警惕,只要叶涛的破胶靴一响,它便立刻钻进谢萝的衣袋。而叶涛根本不在乎,他在几米深的地底下跟石头打一天交道,满身泥水地回到小黑屋,唯一的希望是立刻躺下,绝对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答理小金花鼠。
金花鼠一(3)
但是有一个现象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北坡村的一大特产是耗子,这些三四寸长的动物神通广大,对任何可吃的不可吃的一律照啃不论。老乡们把粮食、干粮、油料藏在瓮里或缸里,上边压着石板,照样被它们钻进去悄悄搬运糟蹋。老乡家家养猫,根本不管用。倒不是猫接收贿赂,被鼠收买,这些猫的觉悟还没这么高,而是实在寡不敌众。老乡们只好尊称它们“灰八爷”,把它们与狐狸、刺猬、黄鼠狼等等一起并列为神,在村外建上一尺高的小庙,偷偷祭祀,这么做当然更没有用。“灰八爷”对外来户欺负得更凶,因为远道而来者无法携带笨重的缸瓮石板。一次,谢萝打开他们的木箱,惊得杀猪似的尖叫一声。叶涛以为她又见了什么恶鬼,赶紧过来。嘿!比见了鬼还可恶:一窝肉红色的小耗子蜷缩在他俩的破衣烂衫之中,为母者早已逃之夭夭,不过它没有忘记把周围的一切都嚼成碎片。于是谢萝仅有的一件毛衣当胸开了个大洞,叶涛的一条绒裤也开了裆……
自从小金花鼠来到,形势立刻改观。小金花鼠进门后把每个角落都钻了一遍,连炕洞都不例外,然后跳到被垛上舔掉身上的蛛网尘土。不知它给“灰八爷”下了什么通牒,反正耗子们全搬到房东大娘屋里去了。每逢谢萝按照惯例把干粮扣在盆下的时候,小金花鼠坐在被垛上,转着黑眼珠看着,一边忙着把颊袋里的零碎掏出来细嚼,一边吱吱地叫,仿佛在嘲笑谢萝多此一举。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叶涛惊异地说。他对小金花鼠的态度慢慢变了,有时候甚至能掰一块珍贵的白面烙饼给它。
不久,他们又发现小金花鼠的能耐不仅仅是能镇住“灰八爷”。
金花鼠二(1)
春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把天下让给了炎夏,无情的烈日烘烤着这条山沟,把稀稀拉拉的草和树烤得焦黄枯干。在地底下与鬼为邻的建井队感觉不到骄阳的厉害,在地面上接受光明的砖厂男女老少可就受不了了。夏天是出砖的黄金季节,砖坯在阳光下很快干燥。那架老旧的切坯机嗡嗡地一天响二十四个小时,以前一班八小时,两班倒还有个喘气的空儿,现在一班十二个小时,谁轮到白班,连中午最热的时候都不能休息,人们一个个也快被烤干了。
谢萝的脸和胳膊已被烤脱了好几层皮,又黑又紫,跟熟透的李子似的。她的处境比一般人还要辛苦,别人仅仅是十二小时的体力劳动,她得加上无法计时的脑力劳动——所有的广播稿、板报稿全得在下班后撰写,至于她的睡眠时间是否足够,那可没人管。叶涛为了她不能按时做熟饭,气呼呼地抱怨:“建井队的宣传员成天画画儿,根本不用参加劳动,你怎么那样积极?”谢萝也曾经怯生生地提醒教导员:“忙不过来,能不能少干点坯场上的活。”
教导员一听这话,驴一般的长脸马上沉得更长:“抓革命、促生产叫给谁听的?就嘴头上说得漂亮?你不想好好表现争取摘帽子?”
原来不公平的根子在头上那顶无形的帽子。谢萝不禁怨恨起慈渡农场的管教干部:1957年的劳动教养法规上明明写着“劳动教养的期限最多三年”,可是他们毫无理由地把她的劳教期延长到九年,最后还留下个尾巴——不摘右派帽子。到底是谁“无法无天”呢?到底是谁“说话不算话”呢?在这年头到哪儿说理去,没给你“无期教养”就算不错!不过怎样做才算好好表现呢?自己体力不如人,又不像某些人那样会来事,想了又想只好在宣传上做文章。但是任凭她把业余时间都用上,把广播稿写得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