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就是咱们这儿没有干这个的人才!”节政委在发愁。“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人人都要戴毛主席像章,这是表忠心的具体表现,像章越大越显得心忠、心红。许多狂热的信徒甚至发展到胸前像开展览似的戴上二十来个像章。有的脖子上吊着小孩脑袋大小的一块像章,盖在胸前像古代武士的护心镜。后来,大家发现像章不能再大了,再做大了造反派和红卫兵的脖子和胸脯都会受不了。于是大家又以万分的忠心和热情去研究新的设计。一时间各种装潢、各种形式的像章纷纷上市。争奇斗巧的程度,与八十年代摩登女郎追求新潮衣饰的心情一样。这便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悠地挂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下来把你咬死。今天快收工的那几分钟,班长老解弯腰去捡一把洋镐,啪!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正好砸在他的后腰上,登时这个壮实的汉子趴下就起不来了,大伙儿轮流把他背出井口,听说他下半截废了,这辈子都得拄着拐。可是医务所的大夫还说他命大,说他是今天的第五个,前面的四个都蒙上白布单子进太平间了。
抑郁的叶涛一进门瞧见个金黄色的毛团闪进谢萝的衣袋。
“什么玩意儿?”叶涛吓了一跳。
“一只小金花鼠!”谢萝怯生生地回答,她知道这个老实人不喜欢小动物。
叶涛凑过去一看,小东西鸵鸟似的伏在口袋里,大尾巴盖着脑袋,一只乌黑的眼珠从蓬松的黄毛后打量着他。
“你还有这个闲心!”叶涛又累又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去逮的,不……”谢萝结结巴巴地分辩。
“不是你逮来的,也是你引来的!”叶涛气乎乎地扒下脚上那双张了嘴的胶靴,嗵地一声扔向墙角,震得谢萝和她口袋里的“小祸根”同时一颤。“把它放了,留在这里也是喂了房东家的猫!”
吱呀,笨重的木门推开一条缝,探进一个花白的脑袋。房东大娘听见他俩议论她的大黑猫了:“说甚哩?我家的猫可不偷嘴!”
等到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几乎吓晕的小金花鼠,老大娘蠕动着没牙的嘴,喃喃地说:“哦!是只小狢狑。准是前儿个你们队几个嘎蛋小子,使水灌了它的洞,两只大的淹死一个,打死一个。这兴许就是那只小崽罢!太小啦!放出去也活不长!”
原来小金花鼠也是一个被抄了家的小可怜!谢萝和叶涛对看了一眼,叶涛不再嚷了。两人眼前同时浮起几年前的一幕:
……发着高烧的谢萝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叶涛被几双粗壮的手又推又搡地拽上了顶上亮着红灯的吉普车。三岁的儿子站在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家门口,大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直到吉普车的引擎发动起来,他才突然用尖锐的童音嚷了一声:“妈妈——毛毛要妈妈——”
谢萝用手背擦去流到腮边的眼泪。叶涛半天不言语,最后闷闷地重复了一句:“小心别喂了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