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野菜固然尚未能直接导致某一物种的灭绝,却有可能对生态造成更为严重的破坏。目前各地所开发野菜大多是以利用现有的野生资源为主,而市场上居高不下的野菜需求则已开始对个别地区的天然植被,尤其是生产沙葱、野韭、蕨类、百合、桔梗、苦菜、黄花、蘑菇等多种野菜的草场形成致命的威胁。此外,因有多种野菜的生长期较长,例如餐馆里常见的桔梗,其生长期长达三至五年,若不加限制地大举采伐,不仅资源很快会消耗殆尽,生态环境的前景更是岌岌可危。发菜曾经就是一种我们酷爱的典型的野菜,结果怎么样?大家心照。
在“绿色观念”的感召之下,还有一些城市居民已不再满足于在餐馆里吃、超市里买,甚至还举家出动,亲自到郊外的绿地去挖。据《齐鲁晚报》报道,二零零零春天,在济南市的大小公园里竟有人“拿着塑胶袋和小铁铲,在草坪里挖荠菜。据他们讲,这里的荠菜很‘鲜’,比在市场上买的味儿还‘正宗’”。另一则不幸的消息是:二零零零年七月,云南某地王姓村民因在野地里发现一种“长得像野菜的东西”,遂“摘了不少带回家中,拌上白面炸成面饼”。一小时后,吃过面饼的八人相继被毒翻在地,送到医院,才发现误将大麻做了野菜。
当然,为了捍卫我们所热爱的绿色生活和我们在口舌上的不懈的追求,已有一些研究机构对多种野菜品种进行了筛选和驯化,据称很快就可以有人工培植的“野菜”大量应市了。不过,我很怀疑此等“野菜”终究是骗不了精明的消费者的。例如,已经有不少“菌友”对那家餐馆卖的是真正的“野”山菌而哪家卖的又是人工培植的“假野山菌”了如指掌并且经此来指导他们的消费行为,因此,我悲观地认为人工培植的“野菜”的命运也将是一样,即使逃过了人民群众的法眼,终究也躲不过“法舌”的审判。毕竟,我们追求的就是一个“野”字。
只要有水有土,野地里一年四季都生长着野菜,而且从来都是如此。不过,为什么这些野菜中的一部分后来能够成为我们日常食用的“家菜”而其余的则仍然维持着自生自灭的“在野”地位呢?原因不出以下两点:一、这些菜不好吃或不可吃;二、这些菜不可种或不值得种。
以上这两个答案,乃神农氏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换来的。而《黄帝内经》颁布的最高指示是:“五谷为养,五畜为益,五果为助,五蔬为充。”当然这并不是说“五”之外的菜蔬皆不可食,事实上,相当部分的野菜不是难以入口就是有毒。在野地里,可食用植物经常与有毒植物混在一起,良莠难辨,又因野菜即野生植物的幼苗根茎叶,在未见其花果期植株形态时,就是植物分类学家也很难对其做出准确的鉴定。微毒的野菜(包括山蒜,山药菜及野百合等)在进食之前需在清水里浸泡两小时以上,然而即使经过解毒处理,过敏体质以及平常服止痛药、磺胺药者食用后仍有发病的危险。轻者周身发痒,重者则会出现浮肿、皮疹或皮下出血等过敏、中毒症状,进而对肝、肾功能造成严重的损害。至于剧毒的野菜,胀、呕之外,更可伤害神经系统,直接危及性命。事实上,所谓工业污染,家菜既不能免,同一片天空之下,野菜亦未能全然地置身度外。即使不沾农药,却也沾满了细菌和虫卵。据专家指出,特别是在城市的近郊或者远郊,那些生长在田边和路旁的野菜,最容易受到包括汽车尾气以及各种生活废物在内工业垃圾的污染,而且土壤以及河流之中汞、铅等重金属的含量也明显偏高。在这种环境中生长的野菜,难免会吸收并贮存了汞、铅等重金属,食用不慎或食用过量,很容易造成重金属蓄积中毒。
这么说吧,林林总总的野菜,就像装置在地面上的一种污染过滤器,你会兴高采烈地吃掉抽油烟机里的油吗?
一般来讲,把野菜“像食菜那么食”地大规模进食行为,在中国历史上基本不出两种情况:第一,饥荒;第二,赌气。
每遇饥荒,哀鸿遍野,灾民们但求果腹,别说是有汁有叶的绿色野菜,就是树皮也得无怨无悔地咽到肚子里去。除了饥荒之外,青黄不接的时候,野菜亦是一种习惯性的“救荒本草”。虽然也能活命(当然也有不少饥民因吃了有毒野菜后而毙命),终究是活得“面有菜色”,总而言之,那只是一种不得已而食之的权宜之菜。
第二种情况,通常指的就是著名的伯夷和叔齐这哥俩。为了和周武王赌气,不但发了誓不食周粟,而且一气之下跑到山里躲了起来。吃什么呢?既然做了“野人”,当然得吃些野菜,于是靠山吃山,采薇而食,并做《采薇歌》为进食之背景音乐。薇是什么?《尔雅》说那东西就是蕨。也就是我们今天在饭馆里经常吃到的所谓“野生蕨菜”,通常是凉拌。历来也有人坚持薇是薇,蕨是蕨,不过,这些考证都是基于首阳二老的忠贞程度,与吃食无关。对于我等来说,管它是蕨是薇,“野”的就好。
当然,包括蕨、荠、鱼腥草、香椿及马兰头在内的有一些野菜还是可以吃的,最起码并不难吃,不过终究是不得已而为之,“得已者”则偶尔一尝不妨,至于用搞运动的方式去吃野菜,甚至成群结队、扶老携幼地到郊外或公园的草地里去diy,直头就是做作。其实这种风俗过去也是有的,事见周作人《故乡的野菜》:“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关于荠菜向来颇有风雅的传说,不过这似乎以吴地为主。《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养花,桃李羞繁华。’……但浙东人却不很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挑来做菜或炒年糕吃罢了。”
今之野菜爱好者不仅为食,亦也大有附庸“绿色”之风雅的意思,但毕竟已是时过境迁,“集体采薇”即使一时破坏不了生态,却也非常地有碍观瞻。这种事现在也就算了,最多也就是“挖社会主义草地”,要搁“文革”那会儿,怎么着也得给丫扣上个“抹黑社会主义制度”的大帽子戴戴。
野菜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也有人以一种十分暧昧的态度来对待野菜,后一种态度,我喜欢。
遇到这样的高人是在深圳。在那条闻名遐迩的八卦路美食街上,有一家专营海南风味的酒楼,除了卖文昌鸡和东山羊这等海南馆子必卖的东西之外,最精彩、最独到的,还是他家的海南野菜,有木薯、四角豆以及仙人掌之类。第一次上去,是因为有一个在深圳的同学请客,他是正宗的海南岛人,他的太太——我叫她大嫂的那个女人,也是正宗的海南岛人。当晚的饭局气氛热烈,杯觞交错,但是,每当有一大盘炒得香喷喷的热气腾腾的野菜上桌,大嫂边有柔声细气的一句话跟在后面:“这种野菜在我们海南,从前,都是喂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