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想骗我女儿。我看你像个大学生。说,你是干什么的?”老太太警惕性极高,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盯着我问。
“我是……”我一时语塞。她的语气里已明显怀有敌意,我如果说了实话,肯定会激起强烈的反应。但我又不忍心用谎言来欺骗这个饱受摧残的老人,把这样一个表面凶狠而实际无助的老人蒙在鼓里简直是一种罪恶。
“他是个车工,在北京一机床工作,人品很好,每年都是先进。”白洁编出了一串瞎话。说瞎话时她的脸并没有变红,看来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她还是敢作敢为的。
老太太扫了女儿一眼,抓起我的左手,揪到她眼前,用手摸手掌上的趼子。我没有干过重体力劳动,手掌柔软得像个面团。白洁的瞎话编得太离谱,她要说我是个化验工,老太太也就不会检查我的手掌了。她查得很仔细,摸了左手摸右手,惟恐判断失误。我的心狂跳不止,希望我的手掌立刻老趼横生,像一双真正的劳动人民的手。但是,面团就是面团,变不了铁板,该死的双手不言自明地拆穿了白洁的谎言。
就在这时,电视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悦耳的声音飘进我耳朵却如炸雷一般,我顿时冷汗迸流,天塌地陷了。那是一个星期前,北京电视台的记者就青年作家的创作问题采访了我,我坐在办公室里侃侃而谈,以为是宣传自己的好机会。没想到,这个专题片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播出了。白洁反应快,伸手要关电视,但被老太太止住了:“你们别演戏了。刚见面就骗我,以后还不知怎么骗我呢。我最恨骗我的人。大作家,请回吧,我的女儿不会和你交朋友的。”
“伯母,您听我说,”我抓住老太太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做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我爱您的女儿。您的遭遇白洁都告诉我了,我不会像她亲生父亲那样无情无义。我对您发誓,今生今世我和白洁永远相爱,至死不渝。”
“说完了吗?说完就给我走!”
“伯母,成全我们吧,我求求您了!”我的眼泪冲了出来。
“妈,求求您,让我们好下去吧,我相信他会一辈子爱我的。”白洁跪下求母亲,哭喊着诉说着心愿。
“发誓?你爸爸也对着长白山发过誓,男人发誓就和狗放屁一样!你记住,男人上了大学就没好东西。你别信他的甜言蜜语,等他把你糟蹋了,后悔都来不及。”
“妈,他不会的,相信女儿的眼力不会错!”
“你有什么眼力?你爸已经把我给毁了,我不能再让人把你给毁了。你要还是我女儿,就和他分手,等妈给你找一个好男人,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别跟他们读书人搞在一起,他们杀人都不吐骨头。”
“伯母,世界上任何姑娘都比不过白洁,我会证明给您看,她永远是我的最爱!”我向被仇恨的怒火吞噬的老太太发表爱情宣言。
“你给我住嘴!”老太太暴怒起来,连推带搡地把我往外赶。“滚,快滚!”
老太太力大无比,当年从长白山汲取的力量此刻来了个总爆发,我这个1米8的大个子,竟被她推倒在门外,在我还没有爬起来时,我买的礼物如冰雹般砸了过来。门被老太太狠狠关上了,从屋里传来白洁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
我的通向伊甸园的爱情之门关上了。这一刻,我的灵魂被击成了无数碎片,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会用如此扭曲的心态来粗暴地干涉女儿的爱情,简直匪夷所思。我的白洁,至真至美至纯至善的白洁,与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需要有多大的承受力才不至于精神崩溃。在此之前我并不明白,给人以快乐、洒脱印象的白洁,何以会写出不少带有忧郁情调的小诗,原来这是她摆脱精神压力的一种宣泄。她的理想,她的追求,还有她的爱情,竟全然被她这个心理变态的母亲给毁了。
可怜的白洁,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像她这样一朵娇艳的花,应该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怎能终年忍受狂风暴雨的恣意摧残。命运对她太不公,她不该成为母亲那被扭曲的心态的牺牲品。我应该挺身而出,我必须挺身而出,命运之神既然让我们在芸芸众生中相遇相爱,作为男子汉,我没有理由不充当护花使者,哪怕为此而粉身碎骨。
今夜云遮月,漆黑的湖面上不时有一两条鱼儿跃出水面,打破夜的寂静。偶尔有相依相偎的恋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窃窃私语着心中的爱。多少次,我和白洁也是这样共浴爱河,忘情享受属于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我们憧憬美好未来,坚信爱情长存,幸福永伴。然而这一切就这样突然被打碎了,像一场梦,一场短得揪心的梦,梦醒之后是满目凄凉。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我宁肯一辈子不见白洁的母亲。白洁不愿意我去她家,就是想让梦尽量长一些。我太傻,一定要讲究什么孝顺,什么老人的认可。梦碎了,还是什刹海,还是环湖垂立的杨柳,看到的是什么呢?看到的是残菏败叶,秋风在拼命撕扯着最后几片叶子,纵横交错的树枝把夜空切割得像张破碎的网,偶尔从云中探出头来的月亮裂成了几块碎玉。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风夹着雨丝飘来了。又是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白洁今夜能和我在梦中相会吗?
我和白洁在梦中相会了,梦中的她变成了一朵美丽的花,然而花却离我而去。听着窗外的雨声,望着黑漆漆的夜,我的泪水在不停地流淌。和白洁在一起的情景如电影画面在我眼前闪动,恍惚间,我仿佛走进了沙漠。骄阳似火,沙海无垠,我在艰难跋涉。那一朵在风中摇摆的花,如海市蜃楼,始终在我眼前浮动。我筋疲力尽,走不动了,只好向前爬,我的身体被骄阳炙干了,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颗沙粒,融进了浩瀚的沙滩。花没了,只有铺天盖地的黄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