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她提议道。
10分钟后,我赶到北海公园的九龙壁。这里是我们的爱情圣殿。20年前,我们的初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北海公园九龙壁的后面是一片松树林,这里人迹罕至,绿草茵茵,斑驳的古殿和挺拔的松柏为这里的空间雕刻出一种圣洁,偶尔来这里落脚歇息的喜鹊、斑鸠、布谷鸟等,以其优美动听的鸣叫,为这里增添了大都市难觅的情趣。每次我往树林里走的时候,都有一种被从里到外洗过一般的舒畅惬意。
我的家住在北海后门附近,只有两间加起来不到20平方米的小平房。父母、姐姐和我共同生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我的个子窜到了1米8后,母亲说看着我眼晕,而我自己则感到头昏。父母都是小学老师,他们大半辈子都忙着培育祖国花朵了,没精力筹划自己的窝儿,我不能强求他们给我提供一个专门搞文学创作的地方。好在我住的地方离北海公园很近,这个昔日的皇家园林成了我滋生文学之梦的温床。
让我对九龙壁后面的松树林留恋的原因是,我的灵感,我的才思,我的创作冲动,只有进入这块宝地,坐在最里面离院墙最近的那张绿色长椅上才会呼啸而至。在其他地方,我的脑袋里面像柏油路一样寸草不生。在遇见白洁时,我的创作冲动正处在高峰期,因为我的一部短篇小说刚刚发表在《北京文学》上。
喜欢文学创作的人都知道,当冲动来临时,那种急于表达出来的愿望是何等强烈,绝不亚于自然界的山呼海啸。我和白洁的相识,是因为她那天坐在了我常坐的椅子上。那是浪漫春季里的一个周日下午,我从家里吃过饭,兴冲冲地赶来,顺着九龙壁东侧的小路进入松树林,一眼看到我每次必坐的长椅上已被一位陌生的姑娘占领。虽然长椅是公用的,但在我的潜意识里,长椅已是我的专座,猛一见被别人占领,我有一种大吃一惊的感觉。
姑娘正低头看书,黑色如瀑的长发半遮着她的脸庞,一件粉红色风衣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犹如一朵悄然怒放的莲花。我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向我的“专座”,而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找了张长椅。可是没过多久我就难以忍受了。这张长椅唤不起我的灵感,我构思的小说变成了一团乱麻,长椅上似乎长出了尖锐的钉子,令我坐立不安。我强迫自己往纸上胡乱写一些毫不连贯的句子,几行写下来又觉得狗屁不是,只好撕掉重来。我预感到如不采取果断措施,今天下午的时间我就会白白耗费掉。为了一个陌生的姑娘,我没有理由浪费自己的时间。为了我的文学之梦,我站起身,像个大无畏的勇士,径直走向占据我座位的姑娘。
“对不起,帮帮忙,换个地方好吗?”我对着眼前的一头蓬松的黑发表达了内心的渴望。
“为什么?”姑娘抬起头问。显然她觉得这是个无理要求。
我一时语塞。并不是我不知如何回答,而是姑娘的美丽震惊了我,使我暂时丧失了语言表达功能。她的脸是鹅蛋型奶白色的,眼窝深陷,眼睛大而亮,睫毛长而密,两条眉毛带着疑问向上微挑,好像扬着头的细长小鱼,象牙般雕刻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处在绝佳的位置,把她的脸部变成了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杰作。
“我打搅你了吗?”姑娘又问。
“太美了,简直像一件艺术品。”我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先生,你想干什么?”姑娘警觉地问。
“是这样,我……不,没什么,对不起,我……”面对姑娘的美丽,我变得语无伦次。
“你这人真有意思,是口吃还是心里有鬼?”我的窘态使姑娘主动缓和了紧张气氛,她的脸上甚至浮上了一丝笑意。
“是这么回事,”我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我即使达不到换座位的目的也不能让人家误解我,因为我既不口吃心里也没鬼。我解释道,“我是个文学爱好者,不谦虚地说,是个准作家。我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到这里来,都要坐在你现在坐的这张长椅上才能写出东西来。我要是坐在别处,所有的构思就会变成一团乱麻。你瞧那边,”我把手指向我刚才坐的椅子,地上已经有一小堆废纸了。“撕了十几张稿纸,就是写不好。你知道,时间对我来说非常宝贵,现在的文学青年像野草似的遍地疯长,我如果不抓紧时间创作出几篇象样的作品,我的理想就会真的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了。”
“我明白了,这张椅子是你的专座。我马上让给你,”姑娘说着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离开。”
“什么条件?”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卑鄙的念头从我心头一滑而过:她不会趁机敲诈我吧?我的收入只有62块钱,而且一半要作为饭钱交给母亲。我那善良慈祥的母亲,她以收饭费的名义为我攒娶媳妇的钱。虽然媳妇还没影,但终归是要花钱的。
“把你写的小说借我看看,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作家。”她笑着提出了离开这里的条件。
“这太容易了。”她的条件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注意到她的话里用了“第一个”和“作家”的字眼,而且语气里还夹杂着敬佩之意。能够令如此美丽的姑娘敬佩,我不能不感到飘飘然。我的书包里就装着《北京文学》,那上面有我的处女作。我翻出杂志,递给她:“这里面有篇名叫《蝴蝶泉》的小说,是我写的。拿去看吧,请提宝贵意见。”
“谢谢!”姑娘接过杂志,转身走了。她不是像我预料中的那样坐在别的长椅上,而是像一朵彩云向远处飘去,直到在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收回痴迷的目光,坐在长椅上,准备开写我的小说。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我的心里像夏收后的麦地,空荡荡的,冲动没有了,灵感不翼而飞了,而且似乎还失落了什么。我把头靠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树梢,让飘荡的心灵寻找失落的东西。忽然,我感到浑身震颤了一下,猛然意识到我失落了什么,原来我忘记问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们还会不会见面,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如果不能和她再相见,我真不知道还有哪个姑娘能像她这样使我产生眩晕感,也许我的心会从此在这大千世界里漂泊不定,为了寻找那份美丽而付出终生跋涉的努力。
我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向着姑娘消失的方向追去。然而,当我站在那条通向公园门口的路上时,映入我眼帘的只有在春风中飘荡的垂柳和泛着微波的绿色湖面,稀稀落落的游人中惟独不见那件粉红色的风衣。
人是感情动物,这话绝对是至理名言。特别是一见钟情之后的单相思,把人的整个生存意义简单到只为再见一面上。至于见了以后会怎么样,是悲剧还是喜剧,想都不想,也没有时间去想。
在遇见白洁的当天夜里,我无可救药地失眠了。虽然我此时还不知道白洁的名字,但她美得难以言表的音容笑貌却开始折磨我了。我睡在姐姐的上铺,在她的头顶上辗转反侧,身下的床板连同姐姐睡的床铺,随着我的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