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云小兰就那样一个人痴呆地坐着,一直坐到街上没了行人,路上没了汽车,高楼熄了灯火,霓虹不再闪烁。坐到她的男人心急火燎地找来,在她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他骂她说:“街上连个野鬼都没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当夜游神呀!”云小兰没有哭、没有骂、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感觉到脸上的疼痛。她冷笑着对他说:“你记住,我不是因为你才嫁到北原的,而是因为北原才嫁给你的。”
就这样,云小兰终于成了这座城市的一份子。她的男人叫靳玉明,是个不善言谈的铁路工人。靳玉明人很吝啬,但对她不错,每月的工资除了留几包劣质烟钱外全部上交了她。他在地方上没门路、没朋友,所以给她安排不了工作,但他还是忍痛花3000块钱给她上了个城市户口。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时光,靳玉明晚上不让云小兰出去,但白天上班管不住她。渐渐地,云小兰已经不满足在十字街头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熙攘的人流,她开始逛商店,一家接一家地逛,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鲜艳漂亮的衣服和那些叫不来名字、不知道用途的电器。她一直喜欢文学、喜欢幻想,逛完街回来便趴在小桌上写,写城市的繁华、城市的生活和城市对她的诱惑,也写故乡的贫穷、故乡的山水和她对故乡的思念。靳玉明对云小兰的爱好不支持也不反对,有时候还给她带回些单位过时的文件和几本信纸,她就在那文件的背面写了修改,修改好了再抄写在信纸上寄出去。云小兰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作家,她的梦想是有那么一天,她的作品能变成无数个散发着墨香的铅字。
第三章赌注(3)
云小兰对靳玉明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感觉。靳玉明少言寡语,一天和她说不了几句话,而她也没有话可对靳玉明说。每天吃完晚饭,靳玉明抽着劣质卷烟,坐在那个没了弹性的旧沙发上看电视。电视虽然是已经淘汰的黑白电视,却是家里最贵重的一件电器了。晚上10点钟,靳玉明准时要睡,便朝趴在小桌上写作的她喊一声:“别写了,睡吧!”云小兰明白靳玉明的含意,便乖乖地把小桌搬到后炕,铺开被褥,脱了衣服钻进去。靳玉明的性欲非常旺盛,阳具快赶上村里那头小叫驴了,他像匹不知疲倦的种马一样每天晚上都要做一次,有时候连她来了例假都不放过。云小兰问他说:“你每天都不闲,不烦吗?”靳玉明却说:“你每天都吃饭,不烦吗?”云小兰说:“我不吃饭饿的慌。”靳玉明说:“我不做憋的慌。”云小兰无奈地说:“你肯定是驴转的,要不怎么天天都行?”靳玉明认真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事越干越能干,越干越想干,真要几个月不干说不准还不好使了呢。”云小兰说不过靳玉明,觉得他虽然生在了城市,却没有一点城市人的素质和修养。只好说:“只要你不怕把身体搞垮,我怕什么呀?”靳玉明脸不红地说:“喝酒为醉,娶老婆为睡。我三十多岁了才娶个老婆,总得比20岁娶了老婆的要多干几次吧?不然的话哪天死了,那才叫亏呢!”对靳玉明来讲,交配是一项工作就像他每天在单位干着的一种机械活儿一样。例行公事结束后,靳玉明便不理睬她了,给她一个脊背呼呼地打起了呼噜,去做任何人都不知道内容的梦了。而,云小兰则爬起来披上衣服,拉着灯继续她所热爱的写作。
云小兰对写作孜孜不倦地追求毫无结果,稿件寄出去不是被退回来便是石沉大海。有时候她很气愤,因为她已经认真写了,并且自我感觉良好。每次接到退稿她都会很难过,像被夺去贞操的圣女一样在心头蒙上一层羞辱。如此的结果让她对写作失去了信心。街逛够了,商店逛够了,这个城市她已经熟悉了。她怀了孕生了孩子,家里的生活开始拮据起来。这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份工作,以改变家庭经济的窘迫。
也许是上天对云小兰特别垂怜的缘故,那年守了十年寡的婆婆嫁人了,嫁给了在地方一个公司传达室工作的工人。那工人正在办理退休手续,婆婆的要求很简单,要那个男人把退休后接班的指标让给云小兰,那男人同意了。于是,云小兰接那男人的班当了工人,而那个男人也娶了婆婆,当了云小兰的公公。
云小兰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她不但进了城还有了工作,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公司安排她当保管,她的同事叫陶桂平,陶桂平的丈夫朱新民原来在储运科当科长,云小兰参加工作后不久,朱新民便被提拔为公司副经理了。陶桂平爱慕虚荣,以为自己做了官太太,工作便吊儿郎当的。她嫌仓库憋闷,没事便跑到前面的办公室拉家常,要么到锅炉房打牌。云小兰巴不得陶桂平不在她眼前唠叨呢,充裕的时间和绝好的写作环境再次焕发了她的创作欲望。于是,她重新拾起笔来继续着她热爱的文学。也许是她成熟了,懂得了生活,她的一个短篇小说居然被市报的文艺副刊刊登,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第一次收到了报社寄来的为数不多,但足以让她心情激荡的稿费。那天,她用稿费买了肉,买了一瓶酒和一条烟。她做好饭、炒好菜、斟满酒,把那份散发着亲切墨香的报纸用烟压着放在桌子上,给了靳玉明一个惊喜。文化不高的靳玉明见妻子终于成功了,那张又黑又丑、总是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喝了好多的酒,酒精把他黑黝黝的脸膛都烧红了,晚上做爱,他第一次懂得了些温柔也有了话。
云小兰刚参加工作时;单位的同事都看不起她,觉得她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过是个土了巴唧的村姑而已。后来,人们发现她说话直爽,胆子也大,好像没什么心眼似的,就说她没文化,胆子大。可是,她的才华一经展示,立刻便让大家刮目相看了,也引起了公司经理吕仲元的重视。吕仲元虽然在企业任职,却是省作协的会员,他写诗经常有作品发表在报纸和刊物上,他的笔名叫雨寒。吕仲元读了云小兰的小说后感觉不错,觉得让她继续当保管有些屈材,便把她调到工会搞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