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兰细心地把城市与大山做着比较。她是山的女儿,对于山像对母亲一样熟悉,所以她只感受过山的亲切而未发现过山的奇美。大山的安静是城里人喜欢的,大山的孤独是云小兰厌倦的。尤其是每天吃过晚饭,孤独和寂寞实在让人难以打发。村里没电,自然也就没有电视,加上村子不大,年轻人少,天黑后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了。吹灭油灯后,大人们尚有性生活可做,可孩子们呢?云小兰记得村里流传的一则笑话,说市里的领导下乡检查工作,问村委会主任说:“你们村的两个文明建设搞的怎么样?”村委会主任戏谑说:“挺好的,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领导听不懂,又问:“你们白天和晚上都有什么活动?”村委会主任答道:“有呀,白天受,黑夜x。”领导听得生气,干脆问道:“x完呢?”村委会主任如实汇报说:“歇一歇再x。”
那天下午,云小兰忘了陪父亲出来卖土豆的事,她像一个天外游魂一般坠落,流连忘返地用眼睛搜寻着都市的每一个新奇,并且把它牢牢地铭刻在脑海。她觉得那是个轻柔而美丽的梦,她生怕有一阵风吹来,把这个美丽的梦吹成碎片。
23岁那年,云小兰第三次走出了大山,那是她与命运抗争的结果。为了真正走进那个夜夜都出现在梦境里的城市,她拒绝了全乡最英俊小伙子的求爱,推辞了乡长给他弟弟的提亲,回绝了一个又一个巧嘴的媒婆。她用青春赌明天顾不得,心伤了也碎了,违心地嫁给一个比她大一轮的丑陋男人。她不为别的,只为他是城市人,只为跟着他能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北原。她不再乎他的苍老、他的丑陋和他只有小学的文化,她追寻的只是让那个渴望已久的梦变成现实。
第三章赌注(2)
云小兰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凄美的秋天,上午那个男人来娶她了,他居然窝囊到连一辆破吉普车都找不到,吝啬到连一辆出租车都舍不得雇的地步。他很有力气,骑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到处都响的破自行车,赶了30里的路程来迎娶他美丽的新娘。他望着她的时候笑了,笑比不笑还难看;她看见他的时候哭了,眼泪没有流出眼眶而是流进了心里。云小兰嫌丢人,怕村里的姐妹们笑话她,讥讽心高气傲的她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龌龊东西。她也看见了父亲脸上的不满和母亲紧蹙的眉头。她催促着他迫不及待地坐上他的破车,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惶惶离开了那个曾经留下她欢声笑语的山村。
那男人驮着云小兰,沿山间小路一边不紧不慢地蹬着他的破车,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自行车车胎气不足,遇到一块石子就会颠簸一下,有几次颠得她险些掉下车去。男人回过头说:“搂住我的腰。”云小兰没有理睬他,她望着深秋的旷野,看到的是满眼荒凉,田间枯黄的玉米杆儿,路旁枯黄的蓬蓬野草,林中枯黄的飘飘落叶。秋的写意并不美,如同她的心情一般破败,简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破车的车链终于经不住山路的颠簸掉了,她下了车,那男人摆弄着车链,而她则心情沉重地向她熟悉的大山回首望去。那一刻,她对故乡和秋天有了新的感悟。
远山有的岩石苍黑、山峰突兀,雄伟险峻、大气磅礴,有的却绵绵延延起起伏伏,不奇不险、平平淡淡。奇峰峻岭被云雾缭绕着,土丘山峦被低矮的灌木丛覆盖着。那些灌木的叶子被秋风从绿色抚摸到暗红,在生命快要枯萎了的时候才突然显得凝重和成熟起来。灌木随着山峦的曲线延伸着,在山峦与险峰交汇的山脚下是大片的树林。大片的树林时而稀疏,时而茂密,有些树的叶子仍然是绿油油的,有些已经完全枯黄了。那叶子近看虽然枯黄,远望却是一片金黄,绿色和金黄掺杂在一起,仿佛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既年轻又凝重。
云小兰心中涌动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故乡秋天的景色她不陌生,她本来就是生在山里的孩子。在她第一次去北原之前,除了这山、这树、这漫山遍野的灌木、这贫瘠的土地、这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外,她什么都没见过,那时这山便是她的天堂。云小兰突然有了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她看一眼正在修车的男人,发现他和那座她所追求的城市并不匹配,而真正应该匹配的则是她自己。
云小兰终于圆了她的城市梦。阔别数年之后,北原的容貌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楼更多、更高、装饰更美了;街道更宽、更平坦了;人们的衣着更漂亮、更鲜丽了。就在新婚的第三个夜晚,她一个人跑出来,静静地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凝神搜索着城市的每一个新奇。云小兰喜欢北原的夜,那夜的景色比白天更美,是一片灯火辉煌的世界。广告牌五光十色,霓虹灯流光溢彩,川流不息的车灯像流萤一般飞舞,灯火通明的高楼伴着动人的音乐,就连月亮也露出了亲切的笑脸。云小兰的心躁动着,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夜的璀璨让她把自己是刚刚嫁人的新娘都忘记了,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放任地遨游在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