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抓了抓蓬乱的金发,露出种像小孩子赌气般的神情。
「就是嘛……我老爹他就是心肠软又优柔寡断。我在宫中时好几次都偷听到大臣上谏,干脆趁半夜直接派兵团团围住储秀宫〈注二〉、一举擒下老佛爷,但总是被老爹拒绝。」
「既然你母亲是慈禧送去的,那么应该就是认为她不会造成威胁,不过听起来你娘的处境似乎……?」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就引起老佛爷的注意。」金仰头思索着,「说实在的,老爹对娘不错,发现老佛爷将矛头指过来时便将她送出宫,还私下联络领事送她回英国。那时是光绪十七年,刚过了元宵,我娘已经入宫八年了。当时还叫她回家乡后找人再嫁,别回来宫中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于承均喝了口酒,舒气道:「这倒是真的。」
金摇摇头。「我娘很生气,本来以为只是出宫避避风头,没想到竟是要将她赶回国去,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生下我之后也没打算让老爹知道我的存在。她说,反正做皇帝的都子孙满堂,在外面偷生的更多,根本不差我一个。」
于承均笑了出来,开怀道:「我还没听过光绪皇帝有私生子,你是第一个。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问问罗教授,他一定很清楚。」
「我讨厌他。」金斩钉截铁道。
「我突然想起,那时我说可以让罗教授比对他的基因数据库找出你的血统,你说你身上的血跟我一样……那是骗人的吧?怕我知道你的身分?」于承均斜眼道。
「我、我也不确定……」金心虚地说,「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是你的血让我获得重生。」
于承均并无追究意思,转移话题道:「你在英国过得如何?你的中文很流利,应该不是短短几年学的吧?」
「当然。」金得意地说,「我娘其实是嘴硬,她从小就教我汉文,我的汉名也是她取的。只是她教得不太好,我是到了这里后才真正开始学的。」
于承均想起金变幻自如的腔调,至少可以确定京腔是在这里学的。「对了,你的父执辈是光绪皇帝,那么你的字辈应当是『溥』,怎么会用你祖父那辈的字辈『奕』来取?」
金严肃地看着于承均道:「她记错了。」
「……嗯?」
「娘只记得老爹是『载』字辈,前后是『溥』还是『奕』她忘记了,所以就照自己的喜好帮我取名。」
……还真是个强而有力的理由。于承均问道:「后来,你母亲还是带你回来认祖归宗了?」
金往后躺,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于承均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妈的,自己还真蠢,在那里住得好好的,有谁会把孩子带回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地方?
他笨拙地道:「你若不想,可以不要说……」
金怔了怔,随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我只是在记时间罢了。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过去了,现在还要为了过去的不幸感伤……这违反了我的生活哲学。」
「你的生活哲学?」于承均不客气地道:「跟你住的这段期间,我只知道你立志看鬼片看到吓死自己。」
「嘿嘿,那种惊悚感真的会让人上瘾呢。」
「然后呢?」于承均拉回话题。
「我六岁那年,老娘就染上肺病过世了。她托了领事带我回来,毕竟我也算是皇子,对领事来说,这是一则划算的交易。」
金歪着头比划着,「那艘船很大,船上有两百多人。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个月,我从上船起就开始晕船,晕到上海之后也没能治好这毛病。」
于承均怜悯地看着金。连坐车都会晕的金,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待了这么久,对他来说简直是种酷刑。
金心有余悸道:「所幸我也没机会再坐船了,否则我一定会跳海寻求解脱。不过上京的路程也够受的了。到了北京,我没受到什么刁难就顺利进宫了,因为老爹认得我和娘相似的脸,还有那块血玉。」
于承均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玉珏,触手温凉,即使在这寒冷的二月天里也不会冰冷得让人难耐。
「不过我回来的时机不对。那年正好是光绪二十四戊戌年,我在变法维新前夕来到宫中。」
金打了个冷颤,彷佛很不愿想起那些回忆似的。「我记得老佛爷雍容华贵、冰冷地看着我的样子,还有被高墙围起、那些长年没人居住而萧索的宫闱。」
「慈禧她承认你?」于承均讶异道。
「算是吧。」金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偶尔会让我过去,听我讲一些母亲的事。但她不喜欢我汉语说得太好,所以我会尽量讲得怪腔怪调,她便会笑说『洋鬼子就是学不好咱们汉语』。」
「……还真变态。」于承均沉默了半晌之后下了评语道。
金坦然地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何她会这样,当时咱们受到外国的欺压可没少。不过维新开始之后,她就不再见我了,老爹整天忙着也没时间理我,我一个人也自在些。」
于承均看着金。他虽然总是嬉皮笑脸的,但沉默时,眉眼会染上淡淡的寂寞。金也走过一段坎坷的人生,可他表现得很坚强、很开朗……也很令人心疼。
不过隐瞒这么多事情实在不可原谅。于承均面无表情道:「看来过去的事你都记得挺清楚的。记忆力超群呢,金先生。」
金惊慌道:「没有没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