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忆凌在这样的讨论中永远是沉默的旁观者,她甚至会走神,总会有鸟儿蝴蝶云朵之类的让她更为在意。但是一次讨论中,她在走神的间隙清楚地听到一个娇媚的女生扭扭捏捏地说“我喜欢丹枫”,迅速集中的精神把她的视线带回,而且她非常敏感地,捕捉了同在讨论中的其他几个小女生那微微愠怒的神态。
这一瞬间,如同一张白纸般的祈忆凌,终于也觉醒了。
同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别同龄的早熟女生已有了邻家有女初长成的苗头,祈忆凌却还是干巴巴的黄毛丫头一个。小时候跟她一样瘦瘦小小的丹枫也开始拔个儿,不知不觉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原本刚好能和丹枫的眼睛平视,后来慢慢地要踮脚才能勉强和微微俯视的丹枫对视。那次让她琢磨了好久的女生之间的讨论在她心里引起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她觉察到自己的异常,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处置。心里的不安和愠怒渐渐地累积,她开始习惯时不时对他找茬甚至挑衅,面对她莫名其妙的愤怒他多半一笑而过,有时候也会象征性地捉弄一下她。
祈忆凌一边为丹枫对自己的特别对待而沾沾自喜,一边为他对其他女生的和颜悦色而愤懑不已,这一喜一忧的拉锯战中,她渐渐变成了一个神经兮兮而且依然易怒的小女生。终于有一次,她拿着刚刚下发的满分试卷转身寻找他的身影时,看到他正和隔着一条走道的女生温柔地说着什么,她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到。祈忆凌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捏在手里的试卷一角立时变得皱巴巴的。
祈忆凌发挥了超常的自制力没有马上发作,但等到丹枫和女生说完话,和平时一样不太正经地逗她说话的时候,她猛地跳起来撞开了桌子,憋红着脸当着全班人的面宣布和丹枫绝交:“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我警告你,以后再这样我、我——总之以后别跟我玩了!”
丹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副懵懂的样子,他其实还是想争辩点什么的,但是周围好奇、观望、惊讶、唯恐天下不乱等种种目光让他不得不把脸沉了下来:“这可是你说的!”
一直到毕业考试前几天,丹枫都没再主动和她说话。偶尔她玩心起了,想和他像以前一样玩闹,他也不配合,而是面无表情、置身事外似地说一句:“这可是你先跟我玩的,不是我挑起的。”
祈忆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被他一句话噎得就要冒火,但到底不习惯他的疏远,只好把脾气收起来,继续厚着脸皮逗他,他却由始至终都是同一句。祈忆凌毕竟心高气傲,一次尚可忍受,两次和着委屈和怒气往下吞,三四五六七次下来,就变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而况又渐渐觉出了这样的无趣。她仍然期待着他能够主动地或者被动地配合去打破相互间的隔阂,但强烈的自尊心让行动变得疏懒起来,于是在共同的沉默中他们渐渐变得像陌生人,几年前那亲密无间的感觉好像统统变成了她的臆想。
疏离的墙一旦垒起,要把那些砖块再拆下来,就会太难,好像总不能找到一个好的着力点。有时候以为终于能打通了,却原来垫在自己脚下的那块赖以立足的砖石也随之坍塌,干脆被封存起来。
毕业考试快开始的时候,丹枫和好朋友唐书铭照相留念,开口问祈忆凌要不要加入,但她拒绝了。
她知道这是冰释前嫌的讯号,但突然就变得羞涩忸怩起来,第一反应是摇头拒绝。不是没有想过反悔,但她还没有熟习出尔反尔。
那个傍晚,祈忆凌看到他们两人在阳台照相,只是旁边多了三个女生。用“肠子都悔青了”都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感受,那天黄昏的夕阳很美,他们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好像被阳光镀上了金边。祈忆凌看着自己瘫在地面上的影子,它被夕阳拉得老长,萎靡无神,与他们的神采奕奕相形见绌。
愤怒和抑郁像对孪生子一样在祈忆凌的脑海中盘旋不已,伴随她走过了情绪低落的几日。终于是期末考试,最后的英语科考试前,她好像游魂一样在安静的课室里游荡,丹枫站在讲台上,学着孙悟空的样子旋转着一根两指宽的木棒。祈忆凌看着黑板,看着看着就觉得看到了自己和王子在那里面的世界策划着长大成人之后的旅行。祈忆凌梦游似地走了过去,刚好碰到丹枫耍棒完毕往后利索地收起木棍,那棍子就狠狠地敲到了她的额头上。祈忆凌的额头马上肿起了一个包,闻讯而来的班主任把游魂似的她带到办公室涂了红花油,她回课室的时候,看到丹枫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拖着拖着,一直到考试结束,他们还是未能重新展开对话。
散学典礼那天,照完毕业相后,祈忆凌听到丹枫说“那天拍过照片的三个女生可以留下来继续拍”。她拿着名列全镇第一的考试成绩单在校道上缓慢地走着,终于忍不住梦游一般回过头来,看着晚霞中他神采飞扬的脸。
这最后一面,羞涩已经荡然无存,只有被霞光染得红彤彤的遗恨。
后来漫长的暑假突然来临,祈忆凌觉得整天空落落的无所事事,有天忽然就想通了,兴冲冲地跑去他家准备颁布特赦令,居然发现人去楼空。——那时候太幼稚,逻辑是直线的、自我为中心的,总觉得他在等自己想通,等她回去告诉他“我决定不再跟你闹别扭了”。从来没想过,到她可以放下的时候,原来已经太迟。
这个陪伴她度过懵懂艰涩的童年时期的漂亮男孩,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就只有小学毕业集体照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头像,但是过年大扫除的时候,她竟然冒失地把它混在一堆废纸片里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