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知千不还,男人生子闻所未闻。行至丛林山涧时天又下起雨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廊芜怕雨怕雷,自动归为本体,躲进了花亦侬的衣裳里,念念跟在花亦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千不还的住处艰难前行。行到半路,花亦侬觉出不妥,停了脚步,抬头望天,只见雨虽下得磅礴,一轮明月却当空挂着,距离忽远忽近,一会儿像要砸到人的身上,一会儿又似要飞向天边一样。
念念也觉出不妥,问花亦侬是否需要前去查看,如果没有花亦侬,念念是可以化身鹦鹉直接飞过去的,但是此时花亦侬觉得事出反常,也就没有应允他的请求,两人继续在雨里慢慢走着。
前行数米之后,路上竟突然有了人,那些人行色匆匆,嘴里念着“快、快,主人等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一边说着一边甚是匆忙,匆忙间甚至有人将手里的铁壶打翻在地,铁壶咕噜咕噜滚到花亦侬脚边。丢了铁壶的老者步履蹒跚,弯着腰只顾追壶,好不容易追到花亦侬跟前,捡起壶来,连忙喘气,话语里也带了庆幸。
“幸好没丢。”这么说着,老者才注意到花亦侬的鞋子,顺鞋顺腿的往上看去,就见花亦侬也在看着他。见到花亦侬,老者脸上疑惑骤起,随后竟露出讶异,一扭头就跑了,跑得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老者。
花亦侬眉头刚刚挑起,念念就低声提醒道“师尊,那人,不是人。”是的,那老者不是人,甚至这里所有突然出现的“人”都不是人,他们同念念、廊芜一样都是亡灵,只是廊芜是猫,他们就只是单纯的死后没有往生的魂魄罢了。
千不还的住所附近竟有如此多的魂魄飘浮,想必他们口中的主人也就是这千不还。花亦侬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么说他应该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客人了,看来,千不还早就知道花亦侬会来寻他,算是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此词一出,花亦侬又踌躇起来,顿觉此行似乎又是困难重重,花亦侬回望禺山方向,心中竟起了一个疑惑:不知这大雨中的绿槐在想什么。雪俏出现的蹊跷,她怎会知道花亦侬在哪,绿槐又如何知晓他动了用她树叶子换钱的念头,这些都让花亦侬心中怅然,花亦侬甚至觉得一旦进入千不还的地界,他可能从此就不再是个逍遥散仙了。虽是这么想着,弟弟不能不寻,花亦侬就又带着念念朝那些“人”飘去的方向前行。
行至两块巍峨耸立的巨石之前时,雨停了下来,地面甚至干爽毫无水泽,再抬头,那轮明月依然挂着,圆的不似正常月亮,花亦侬大概能猜出,这轮明月也只是幻象罢了。但即使这幻象,也照得巨石上的字清晰可见,只见高耸入天的巨石之上,横平竖直地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字写得平整,但每一笔都淌着红色血液,似在流又滴不下来。
雨停了,廊芜从花亦侬的怀里探出头来,待看到毫无水渍之后一跃而下,触地化人,脚上的镇魂铃就响了一响。镇魂铃响起,一股清风从巨石之间穿了过来,吹得三人秀发头飘动,廊芜“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巨石另一侧便响起了琴声。那琴杂乱无章,仿佛锯拉木头割在三人心头,花亦侬顿时皱了眉头。
巨石巍峨,间宽仅能通过一人,花亦侬在前,念念垫后,三人忍着那扰人的琴声依次通过巨石。又行百余米,便见又有人影在随意漂浮,他们似听不到琴声那般又似很享受琴声那般自由飘荡。
穿过“人影”,一片开得正旺的紫藤花架呈在眼前,那花开得绚丽,花架巨大,将整间正屋都遮掩了住,但即使这样,花亦侬也看清了那屋的样貌。那屋不是宫殿却似宫殿,屋顶金黄,排列有序,但却没有门,前后均无门,仅用纱幔隔开,风吹紫藤花摇曳,纱幔也跟着飘拂,那琴声就是从正屋飘出来的。
廊芜、念念跟在身后,小心警惕,恐怕有什么突然出现,左顾右盼。花亦侬抬手行礼,说了句“花亦侬深夜打扰……”话还未说完,屋内的琴声戈然而止,风吹过,纱幔又起,紫藤花架都起了声响。廊芜心惊,紧紧躲在花亦侬身后,浑身猫毛都要立了起来。这个地方对于廊芜来说,有些湿冷,廊芜就总是浑身打着颤。
只听屋内一年轻男子声起,那声问“你就是那位禺山上下来的神仙?”花亦侬心中再次揪起,想着这到底是谁在沿路散布他出山的消息。花亦侬觉得自己就仿佛被人跟踪了一般,有人随时会把他的行踪告诉每一个人,包括禺山上那棵不能动弹的树。
声音问,花亦侬也只好再次行礼,回了一句“正是在下。”花亦侬回过,那年轻男子声再起,竟问了句“东西带了吗?”这话问的蹊跷,花亦侬三人就齐齐不明地嗯了一声。
这声质疑让屋内男子起了不满,那男子说“不带东西,你们来做什么?”
这话问完,花亦侬心想莫不是在说银子?这说话的男子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鬼面千不还?这么想完,花亦侬回“东西带了,但是只能给千不还。”
屋内男子同样质疑的嗯了一声,随后哈哈大笑,咦了一声,说“啊,看来仙人消息并不灵通,我这府上除了本人,谁又还是个人呢。”得到此回复,花亦侬心想看来这说话的就是千不还了,而之前在院内来回飘荡的“人”确实只是魂魄,可这人家中为什么有如此多的魂魄呢?他对于千不还的信息掌握的实在太少。
听屋内之人自称“本人”,念念也就知道他就是那人称鬼面的千不还,想到赤陵,念念厉声问道“你为什么骗赤陵?”
此话问完,屋内便掌了灯,纱幔也跟着人影的走动浮了起来,从那纱幔之后走出一华发男子。男人全身通白,脸较常人短小,嘴角微微下坠,竟摆出了一副委屈模样。
男人脸虽短小,却皮肤紧致,与声音年龄相符,脸也毫无纹路,花亦侬心中疑惑再起,又问“您当真是鬼面千不还?”
千不还点点头,廊芜从花亦侬身后探出头来,将人看了又看,说“可是你没有满脸的鬼纹啊。”
廊芜稚嫩的声音引了千不还注意,千不还又问“你就是那个神物?”廊芜不明地看向花亦侬,又躲回了花亦侬身后。
千不还轻轻回笑,说“我并没有骗赤陵,我说了是神物之血,她用的是神仙之血,物与仙的血还是不一样的。”
花亦侬眉头再锁,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能用廊芜的血?”
千不还啧了一声,说“没想到,仙人刚刚下山,就多了一桩罪孽,本来用这小东西的血,赤陵与她那姐姐就可长相厮守,可惜啊……”
“休要狡辩了,你并没有说清楚只能是物的血,这怎能怪我师尊!”念念站在花亦侬身旁,连一直隐藏着的长枪都拿了出来,月光下,长枪寒光闪闪,便让花亦侬心中起了愧疚,这么小的孩子啊,怕他心中自责,竟都及时出来保护他了。若说他们有多深情谊,那定然是没有的,也只认识几日罢了,但这孩子认了他做师尊,竟就处处护他,当真有点单纯善良。
千不还定眼看着念念,又问“你就是那死于大火的少年将军?”念念欸了一声,几人再次惊呼,千不还消息竟如此灵通,竟什么都已然知晓。
千不还再次起了笑声,说“想必仙人已是知道,我是个药师,可仙人可是知道,我自幼就有通灵本领,才能驱使了这满院落的魂魄为奴,仙人自下山以来,我就有时刻关注哦。”
花亦侬眼睛眯起,问“先生,找我有事?”
千不还脸上突然疑惑,问“难道令弟没跟你说吗?”花亦侬眉头皱起,脑门生疼,觉得原来这又是花半侬惹下的麻烦。
见花亦侬当真不知情的模样,千不还脸上也带了怒气,说“好你个花半侬,竟然骗我。”顿时,花亦侬、廊芜、念念同时抬起了下巴,廊芜甚至在心中暗暗赞了花半侬一句:小六,你可以啊,连鬼面都骗!有胆!
千不还将三人引至廊下,命魂魄奉了茶水,才将他与花半侬做交易的事娓娓道来。原来这千不还早就与花半侬相识,他是个药师,有时候需要一些山间药材,而花半侬最擅长的就是倒腾山里的这些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相熟,也就做起了朋友,相熟之后,听说禺山之上有棵神树,叶可入药,皮可连接筋骨,汁可延年益寿,千不还就起了买它的心思,遂花了重金,跟花半侬买下了这棵名叫绿槐的树。
“你买了绿槐?”听到这个信息,花亦侬觉得自己的汗毛也要立了起来,花半侬确实是自给绿槐起了名字,就觉得那树是他的,但是花亦侬万万没想到他当真卖了绿槐,这要让绿槐知道,他这一家老小就别回禺山了,他这辈子都别想着再去跟绿槐讨要树叶子了。
花亦侬太过震惊,就吓了千不还一跳,千不还又问“那树是你们家的吧?跟你们是有关系的吧?”千不还想着,这树是能卖的吧?听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吓人,老子可是给了花半侬那厮重金做定。
花亦侬将头垂下,手也放在了盘起的双腿之上,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她是我祖宗。”千不还一愣,心想,原来你们姓花的连祖宗都能卖?这花半侬还真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