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五陵原-第五章(中)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五章(中)(1 / 2)

一抬头,他看见大家都在紧张地观察他,觉得有些奇怪。马碎牛虽不像其他人那样紧张,却也怯生生地问了一句:“你咋还没有中毒?”

“中毒?”赵俊良恍然大悟。笑了,说:“蝎子的毒都在尾巴尖上,吃的时候只要把毒刺后边那一段黑色的尾巴去掉就没有毒了。”

五虎将出人意料地哗的一下跑散开去,向东一拐就下了沟道。赵俊良颇觉意外,急忙跟着他们。六个人七手八脚撬开了一小块立土,果然在土缝里发现了一窝蝎子,大约有十几个。众人一声欢呼急忙捕捉。拿土块砸、拿树枝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直到蝎子不再挣扎。抓到手里后学着赵俊良的样子:斩去尾刺、破腹清肠、填入口中。秃子胆小,他还要剁去长长的尾巴和所有的腿脚,直到确认蝎子死去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试着轻轻一嚼便叫:“真难吃!”连忙吐了出来。其他几员“大将”也“呸、呸”地吐了一地。唯独马碎牛皱着眉头强咽下去,失望地说:“一股土腥气。”

“这样吃当然不好吃了。只有饿急了才这样吃。我奶奶说抓住蝎子以后要放在一个大盆里饿上两天。等它把肚子里的东西拉干净了,放上半盆清水,用筷子搅动把它洗净,在不见太阳的地方晾干,然后找一个玻璃大罐子把蝎子夹进去,放一层蝎子撒上一点盐,蝎子很快就死了。腌上两三天等盐味进去了再倒出来晾——不能见太阳——是阴干,最好再有点小风吹着,等干透就能吃了。口味咸咸的,脆脆的,香的很------”

怀庆不以为然,说:“只有肉最香。”

明明说:“面最香。一碗粘面,再多调些辣子、醋、香油啥的,那就最香了。”

“不对,”秃子态度激烈地说:“最香的是葱花炒鸡蛋。去年三十夜晚,我妈给我大炒了两个鸡蛋,笑嘻嘻地像喝醉了酒,端给他说是慰劳他一年的辛苦。我大就笑得像个流氓!他说,先不着急,咱俩先到窑洞里头说说话,鸡蛋就放到了外间。我趁他俩不留神偷吃了一口,爷呀,真香!从那儿以后我才知道世上只有葱花炒鸡蛋才是最香的。”他回头问赵俊良:“俊良,你说啥最香?”

秃子一句话顿时让赵俊良想到了古今中外无数的名吃佳肴,他虽然从无品尝的运气甚至也没有见上一面的机会,但他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讲解着美味佳肴的故事。他侃侃而谈,叙述时肠鸣如雷、不绝于耳。

“孔夫子爱吃切成四方块的牛肉,至于这牛肉是清炖还是红烧,他老人家到没说,书中也没有任何记载,——”

马碎牛问道:“啥叫清炖?啥叫红烧?”

赵俊良详细讲解了清炖和红烧在烹饪时的区别后接着说:“不过我想,清炖要比红烧好一些。虽说红烧汁浓味重,入口一咬能香的让人闭过气去;但清炖却在能品出牛肉本身的肉香后还有一大锅清香味美的牛肉汤喝。这牛肉汤里再放些盐,再调一点胡椒粉;上边撒一点葱花或者芫荽,趁热盛上一大碗,一口气喝下去,那才叫香啊------”

所有人的涎水都流了下来,惟独秃子流的多。他问道:“还有啥好吃的?”

赵俊良说:“满汉全席。”

“满汉全席?”对于六十年代初身居偏远农村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词汇。

“满汉全席就是一顿饭要做出一百多道菜——全中国最好吃的菜。”

“谁狗日有这运气?”秃子已经有些愤怒了。

“慈禧太后——其实她也吃不完这么多的菜,只是挑上几样尝尝。”

“剩下的菜呢?”这是每一个人都关心的问题。

“倒了,全都倒了。”赵俊良不无惋惜地说。

“倒了?全都倒了?!”五虎上将惊讶的目瞪口呆。

马碎牛气愤地总结道:“怪不得中国这么穷,都是让皇上给吃穷了。”

秃子余怒未消,他补充说:“皇上吃穷中国还不算个啥事。听我舅说,每个皇上都要娶三千多个女人——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他狗日一个人咋用得完?最后就闲在皇宫当老女人了。给民间只剩了些歪瓜裂枣,咱这些人才长得这么丑,一个个就像了妖怪——”

“少提你舅!”马碎牛吼道:“听俊良讲好吃喝呢,你就拿女人打岔,没出息!——俊良,你接着讲。”

“刚才说的是中国的吃食。外国人吃得还要好,普通老百姓都是吃面包、喝牛奶。”

狗娃说:“我见过面包。样子像冢疙瘩,上圆下方,四个边上金黄金黄的像炒鸡蛋,顶上和底子油光红亮——看的我都想抢!最怪的是这怂还是软的,闻着还有一些香气儿。茂陵车站的合作社里就摆了好几个——那里面还有白皮点心、江米条、鸡蛋糕,一样比一样好吃。”

“早都没有了!”怀庆说,“上个礼拜天叫人把合作社后窗撬开了,里边能吃的都给拿走了——差不多能装一面口袋。听说那贼还算有良心,没拿钱也没动粮票。”

明明说:“真可怜,合作社的张老汉哭的汪汤汪水,拿头不停地撞墙,说他没法给领导交代,不想活了。派出所来破案的警察如临大敌,不去逮贼,却把张老汉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全家人被审了三天三夜。”

马碎牛说:“又打岔!正说啥东西好吃呢又拐到破案上去了——俊良,我问你:你觉得啥东西最好吃?”

赵俊良凄然一笑,说:“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软蒸馍。”

秃子十分失望,说:“你们城里人就没见过世面!成辈子挨饿就不知道啥最香。听我说,世上只有葱花炒鸡蛋最香——我是亲口尝过的——你们谁尝过?”在确认没有人享受过这莫大的运气后,秃子更加自信了。他陶醉了,沉吟道:“啊,啥时候我要能把炒鸡蛋当饭吃那怕第二天死了都行!”说完直咂嘴,想象中的葱花炒鸡蛋早已让他满嘴生津,那意想中刚出锅时的香气也让大家满嘴生津。当品尝完并不存在的葱花炒鸡蛋后,秃子发下了狠话:“我以后长大了就去当厨子,给县长省长当厨子。不管他每顿饭想吃啥——吃粘面都行,我给他擀——反正我是每天得给自己整上一大盘葱花炒鸡蛋的!我不就馍、不就面,啥都不就,还要少放些葱花多放些油,单炒单吃!”

狗娃和明明频频点头,觉得秃子的理想很不错;怀庆却不说话。

马碎牛面露鄙夷之色,瞪着秃子说:“没出息!你就那么想给别人做饭?你瞎好也要像我那二年的理想一样,长大了当个大队长。我当年树立这个理想就是为了对付我大。到那个时候,我大要打我,我就说:‘马垛,先不要打人。你到大队部来一下,汇报你最近的群众工作。汇报的时候要多作自我批评,不要老瞅着别人的缺点错误。回到家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打碎牛,那是军阀作风,这个瞎瞎毛病以后一定要改。我今天也不多批评你了,你回去后好好想一下自己犯下的错误,给碎牛认个错就过去了。’你看,多威风?不过我现在看不上大队长那差事了,打不下粮食分不下钱,出力不讨好!工作做的好了,公社就说成绩是他们深入基层抓出来的;老天不下雨、粮食打不下,公社批评、社员唾骂——关键是大队长在村里没实权,小队的事他说了基本都不算,大队又是个干壳子。听起来威风,做起事来就难场。今年过完年我就想:过去的理想既然看不上了,那就当是写错了一个字,拿块橡皮把它擦了就是了。我要树立新的理想,我长大了就去当兵。然后当团长、军长、总司令——海、陆、空三军总司令。我要亲自驾着飞机去解放台湾!我还要活捉老蒋!到那个时候,我想吃啥就吃啥。先叫勤务兵给我擀上一大碗粘面,油泼辣子要用纯热油泼,不准拿酱油、醋拌。调面的醋也得是纯的,不准往里面兑水!盐得是城里人吃的那种面面盐,青海的疙瘩盐不要!面碗里我想放多少油泼辣子就放多少——少管我!不许在我盛辣子时拿筷子敲我的头!不许说‘少放些,你大还没吃呢’这些让人丧气的话!”马碎牛越说越慷慨、越说越激动,猛然回头问赵俊良:“俊良,你以后长大了想干啥?”

赵俊良思来想去,在权衡了利弊后说:“我想在农村当老师。又有钱花又饿不死。”随后就悲从中来、情绪低落。

马碎牛又问怀庆:“你长大干啥?”

怀庆斜着眼看马碎牛:“俊良问咱啥最好吃,你却说想当兵吃粘面。我就不信你会认为面比肉香!你到底认为这世上啥最好吃吗?秃子已经说过葱花炒鸡蛋了,你也选一样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马碎牛没有吭声,他叙述伟大理想时的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瓢凉水。他真不希望怀庆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打断他,但他又不得不去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他犹豫着,一种欲说还休、难以决断的样子。赵俊良有些奇怪,觉得他不该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忍不住问道:“碎牛,你看啥还能吃?你认为啥最香?”

马碎牛像背诵诗歌一样说道:“羊肉膻气牛肉顽,猪肉好吃没有钱。但这些还不是最香的。我吃过一种肉,狗日的真香!”

秃子抢着问:“是啥肉?是啥肉?”看神气,似乎随时奋起反驳一切敢于蔑视葱花炒鸡蛋的食物。

马碎牛警惕地看了大家一眼,说:“我要是说出来谁都不许笑我。谁笑我,我就打、真打!”

“不笑,不笑。”马碎牛吊起了大家的胃口,伙伴们抢着保证。

“钉冠蝥蝥。”马碎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口。但他同时又瞪大了双眼在几位“大将”的脸上扫来扫去,目光咄咄逼人,似乎在警告:谁敢笑,他就真要动手打人了。

“钉冠蝥蝥?”赵俊良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他甚至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动物还是植物。他奇怪大家为什么都憋着不问,想必是都知道答案。看着几个人强忍住笑容转过了头,强烈的求知欲给了赵俊良极大的勇气,他想:我不笑就是了,问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陪着小心问:“碎牛,啥是钉冠蝥蝥?”

看到大家都没有笑,马碎牛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对赵俊良作出解释,只是说:“走,我给你逮一个。”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