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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2 / 2)

落叶聚处是大殿前的另一盏六角亭长明灯下,西风吹得长明灯里的烛火也晃动不已,烛火定住,王忠乍然见到对面银杏树下站着个人,长明灯的光亮也照不见人脸。难怪他一直总觉得自己低低的背诵声里,还有其他的声音。

树下的人立在银杏树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和自己一样,都在大殿外肃立,却合着殿内的晚课,在背诵《佛说阿弥陀经》,难不成和自己一样,是个熟悉慈云寺,也被慈云寺熟悉的人…

…莫非…莫非他…就是…一方?

慈云寺的一方,被赐予国姓的抚远大将军陈一山,是百姓口中传奇般的人物。

十八年前,北夷来犯,逼近京师,皇室仓皇南迁,正在山下化缘的沙弥一方救了乱军中的九皇子一行,之后凭一己之力护送九皇子至安全处。一方自然被九皇子留在身边效力,直至三年后九皇子登基,成为今上。后来一方多年与北夷作战,十年前杀入北夷王庭,亲斩北夷酋首。平定北夷后,一方依旧四处征伐,去岁回京,被今上亲封为抚远大将军,并赐以国姓。抚远大将军陈一山身系国家,一直未曾婚配。

王忠不过是京师小小的捕头,莫说品级,就是今生连官都做不得,和正二品的抚远大将军恰如泥地与云端之别。

三个月前,蒋总捕头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他,“我今日听大老爷说,抚远大将军向圣上递了辞呈,要散尽家财,重到慈云寺皈依。”蒋总捕头自然清楚王忠和抚远大将军之间的渊源。

明日就是曾经的一方,曾经的抚远大将军陈一山皈依的日子。

“…当知我于五浊乱世,行此难事…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

王忠对慈云寺里的一方并不熟悉,十八年前一方离开慈云寺时,他才不过五岁。那时寺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一方去了哪里,对一方的离开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一方吃不了苦跑了,有说一方向来心怀不轨,他什么都不懂又极想知道,就悄悄问最信任的二方,二方翘着半边嘴角哼了一声,“别听他们瞎说,一方不是那样的人!”又拍拍他圆滚滚的小脑袋,“以后你可得学好本事啊!”。

王忠对旧日一方越来越深刻的印象始于二方的抱怨。在他眼里最勤垦的二方练功不够精进,被武头责备时,就会低声嘟囔,“师父他以为谁都是一方啊!”

王忠六岁开始随着寺里的武头学功夫,马步扎得又稳又结实,比哪个师兄停的时间都长,哪怕到后来浑身汗出如浆,两股酸软的时刻能栽掉在地,依旧听见武头在旁边大声叹气,“要是一方,还能再停半柱香!”

他心里其实是不服气的,就悄悄问二方,师父说的是不是真的,二方依旧翘着嘴角哼了一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低低地说,“唉!在师父眼里,谁也比不过一方!”

王忠也许真的比不过一方,可在京师衙门的一众捕役里,他一向最受蒋总捕头青睐的,每逢他擒获大的要犯,蒋总捕头背人处总是笑眯眯地,“好功夫,到底是慈云寺里出来的!”

是啊,慈云寺里出了个功夫了得的小捕头,更出了个散尽家财,皈依佛门的抚远大将军!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愈来愈紧的风声中,大殿里的经文变了,王忠听到这句,才知晚课的《佛说阿弥陀经》已诵念完,就是这《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都念了大半。

王忠仍旧注视着对面树下纹丝未动的一方,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重重掂起来,又不得不轻轻放下。进了慈云寺,他们不再是大将军和小捕头,重又变回了一方和十方,只是都不可能再是从前的一方和十方,那他想说的每一句话,想问的每一件事,是不是还能说?是不是还能问呢?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是晚课最后那篇《三皈依》。

吟诵的声音歇了,殿内的铃声夹杂着罄声,遥遥传来,王忠耳边又加进阵阵尖利的哨声,应是愈加性急的夜风,在连番示威后,终于显露出凌厉的威势,头顶的树枝不论粗细、长短,在风中不得不用力地互相厮打、扭曲,树叶在树枝重重无言的宁虐中簌簌落下,不停歇地拍打在他头上,脸上,遮住了他脚上半新不旧的青布皂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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