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单骑闯营盘
刘仁瞻忠魂归故里
崔守珣匆匆赶回淮南,把柴荣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一遍。李重进阴沉着脸,道:“张永德的信使抢在你的前头先觐见了陛下,他诬告本太尉有歹心,简直岂有此理。”双拳紧攥,眼中怒火喷射,愤怒到了极处,似乎要把张永德掐死捏碎。原来朝中早已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了,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出卖自己的人正是视为心腹的崔守珣。崔守珣深知其中的内情,却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问道:“驸马为甚么要诬告太尉?”李重进咬牙切齿道:“为甚么诬告本太尉?还不是觊觎我手里的兵权,我与他分掌禁军,平起平坐,碍着他的眼了,挡着他的道了。他在背后暗箭伤人,简直是小人行径。”崔守珣又道:“太尉打算如何应对?”李重进踱了几步,最后恨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此仇不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顿了一顿,长吁一声,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战事正急,闹僵了与战不利。陛下要我有兄长的襟怀,这个时候,我不能睚眦必报,现在就去殿前军营寨,与他好好谈谈。”崔守珣当下传令,命亲兵护送。李重进道:“不必了,殿前军的营寨既不是龙潭虎穴也非刀山火海,我一个人去会会张永德。”他性情急躁,说到就要做到,当即出帐,跨上骏马,出了营寨。
崔守珣害怕李重进单枪匹马,遭遇暗害,于是急忙告知众将。袁彦急得跺脚,道:“太尉也太大意了,单枪匹马前往殿前军营寨,岂不是羊入虎口吗?你怎么也不拦着?”崔守珣愁眉苦脸道:“将军不是不知道太尉的脾气,我拦了可是拦不住。”袁彦大声道:“事不宜迟,立刻召集军马。”韩令坤道:“袁将军且慢,虽说咱们侍卫亲军与殿前军素来不合,但是驸马未必敢暗算太尉。”袁彦道:“我这叫有备无患,万一太尉遭遇不测,也好与殿前军开战。”韩令坤沉吟片刻,道:“未雨绸缪倒也行的,只是咱们先不能自乱了阵脚,太尉没有回来之前,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袁彦大声道:“大家快去准备。”李重进不在,就数袁彦和韩令坤最大了,发号施令,众将应声说是。
李重进单骑行至殿前军营寨,辕门外站岗的军士认出了他,行礼道:“见过李太尉。”李重进神情倨傲,看也不看这小兵一眼,问道:“驸马在吗?”那军士回道:“驸马在军营里,我进去通报一声,请太尉稍等片刻。”李重进道:“不必了,本太尉自己进去。”那军士十分为难,笑道:“太尉见谅,殿帅定下了军规,外人进出军营,都要通报。军规森严,谁都不能乱了规矩。”李重进怒道:“本太尉是外人吗?”说着驰马就往军营里闯。那军士伸手阻拦,叫道:“太尉且慢。”李重进见他阻拦,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由得心间火气,提起皮鞭,劈头盖脸狠狠抽了几下,大声道:“不长眼的东西,滚开。”催马直入,闯进了军营。驰马疾行,到了张永德的军帐外。翻身下马,径直而入。
张永德原本在与众将议事,李重进这么擅自闯入,众人无不大为惊讶。一时之间,军帐里静的出奇。这时那军士进了军帐,气喘吁吁道:“驸马,太尉要进军营,我让他等一下,可是太尉不听。”赵匡胤才智过人,当下瞪眼怒道:“太尉是甚么人,来咱们的军营用得着通报吗?退下。”那军士悻悻退出军帐,心想规矩是你们定的,现在反而斥责我不会做事。挨了几记皮鞭,还受了训斥,当真里外不是人,心中委屈之极。赵匡胤行礼道:“见过太尉。”李重进面无表情的看着张永德,于他的话似乎听而不闻。赵匡胤又道:“咱们都出去。”带领众将出了军帐。
李重进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闯进军帐,张永德起初猝不及防,这时终于缓过神来,笑道:“堂兄请坐。”李重进解下宝剑,张永德以为他要持剑动武,心中一紧。李重进察言观色,心中冷笑,道:“我不是来杀你的,不要害怕。”张永德哈哈一笑,道:“堂兄说笑了。”李重进把宝剑放兵器架上,大大咧咧坐下。张永德心想:“看他的样子,来者不善,莫非兴师问罪来了?”试探着问道:“堂兄来我的军营,有何要事?”李重进一双鹰目透着寒光,紧紧逼视,似乎要看穿张永德。张永德岂能在他面前示弱,当下扬起脑袋,脸上似笑非笑。纵然如此,在利如刀剑目光凝视之下,却也背脊发凉。或许是心虚的缘故,竟然浑身不自在。李重进一字一顿道:“前些时日你是不是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诬告我有歹心?”张永德心念电转,不答反问,道:“这些话是谁说的?”李重进嘿嘿冷笑,道:“你别管是谁说的,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张永德再傻再笨也不会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当下斩钉截铁道:“没有,决计没有的事。”李重进沉声道:“当真没有?”张永德犹是信誓旦旦道:“天地良心,咱们是堂兄弟,我怎么会诬告你呢?”顿了一顿,神情义愤填膺道:“是哪个小人在背后鬼鬼祟祟,挑拨离间,给我抓住,一定饶不了他。”
李重进察言观色,张永德神情激愤,挑不出一丝破绽,不禁心想:“看样子似乎不是他做的,难道通风报信之人冤枉了他?”只听得张永德又道:“咱们二人分掌兵权,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要不是咱们是皇亲国戚的身份,早就为人陷害暗算了。一定是有人嫉妒咱们,因此千方百计的挑拨离间,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李重进反复琢磨,只觉张永德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那通风报信之人没有证据,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张永德写信诬告自己。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听了张永德一席话,不禁左右为难。
张永德又道:“咱们虽然都在淮南,但是各行其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难道见一面,今天要好好叙叙。”当下吩咐备办酒菜。不移多时,帐中酒肉飘香,案上碟碟碗碗,荤素搭配,摆满了菜肴。二人相对而坐,张永德亲自斟酒,道:“今天你是客我是主,先干为敬。”言罢拿起酒碗一饮而尽。两人推杯换盏,连喝数碗,李重进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不再似刚刚见面那样咄咄逼人,冷若刀剑。张永德道:“这里没有外人,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虽然有些不大辑睦,多多少少有些口舌之争。可是我光明磊落,不屑在背后拍黑砖放冷箭。”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有甚么火尽管发作出来罢。”李重进拍案道:“好罢,你说,为甚么时不时与我过不去?”张永德微笑不语,并不回答。李重进追问道:“理屈词穷了,没有话说了是吗?”张永德道:“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处处刁难我吗?”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却大有功效,现在轮到李重进无话可说了。
只听得张永德道:“咱们是堂兄弟,我是陛下左膀,你是陛下的右臂,原该齐心协力。如果明争暗斗下去,只会叫大臣们看笑话。”李重进颔首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咱们斗下去,得利的正是旁人。”张永德端起酒碗,道:“过往的恩恩怨怨,就像这一碗酒,从今而后,咱们不要再斗了。”两人一饮而尽,张永德大笑一声,摔碎酒碗。李重进也像他一样,摔碎酒碗。赵匡胤等人守在帐外,耳闻帐内传出摔碗的声音,都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石守信道:“殿帅,里面似乎动手了,咱们冲进去罢。”赵匡胤料定李重进不会鲁莽到在帐中杀人,道:“再等等。”正说之间,只听得张永德道:“来人,换两个碗。”赵匡胤对着军吏使了个眼色。军吏答应一声,送了两个酒碗进帐,出来之后,赵匡胤问道:“里面怎么样?”军吏道:“驸马和李太尉喝得很高兴。”众将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李重进道:“咱们虽然握手言和了,可是你要管管你的部将们。”张永德点了点头,道:“殿前军与侍卫亲军私下里有些不合,遇上了不是动口谩骂就是出手殴斗,我也有些耳闻,我一定会约束部下们。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堂兄也要约束约束自己的部下。”两人边喝边谈,酒酣耳热之余,推心置腹,把话都说开了,心中的芥蒂也解开了。张永德亲自把李重进送出军营,李重进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张永德道:“路上慢些。”李重进傲然一笑,道:“我没有醉,你不必担心。”张永德道:“有空常来我军营里坐坐。”李重进点了点头,驰马而去。张永德目送李重进绝尘而去,道:“传令,以后遇上侍卫亲军司的人,客气一些,不要见面就骂动手就打。”赵匡胤应声说是。张永德与李重进明争暗斗,积怨甚深。总算李重进更有英雄气概,顾全大局,单骑到殿前军军营,与张永德饮酒面谈,冰释前嫌,化解了危机矛盾,侍卫亲军和殿前军也都松了口气。
这天潘美来到军营,见到赵匡胤当即行礼,道:“下官见过殿帅。”赵匡胤喜道:“你总算来了,到我帐中说话。”走进军帐,赵匡胤吩咐张琼,道:“告诉石守信他们,就说仲珣来了,让他们过来聚聚。”张琼领命而去。赵匡胤道:“我调你来殿前司,为的就是兄弟们能够朝夕相处,你先见过驸马了吗?”他的官越做越大,权利也更大了,轻而易举的把潘美调来了殿前司。潘美道:“下官先见过了驸马,再来见殿帅。”赵匡胤道:“咱们是好朋友,私下里兄弟相称便是,没有甚么上宪下官。”潘美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殿前司,我就不客气了,你给我甚么差事?”赵匡胤道:“你是文武全才,想做甚么,尽管直说。”潘美哈哈一笑,道:“到了淮南,我也想像别的将军一样冲锋陷阵,领兵打仗。”赵匡胤十分爽快,道:“既是如此,我先拨给你一千军马。”正说之间,石守信等人走了进来。王审琦笑道:“咱们左等右等,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潘美团团作揖,道:“兄弟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照应。”石守信道:“咱们都是好兄弟,如此客套,岂不是太见外了?要说照应,咱们当中殿帅的官职最高,该当殿帅照应。”众人当即坐下,互述别来之情。
淮南之战打得不温不火,周军和南唐互有胜败。寿州被围困历时将近一年,犹是岿然不动,宛如一支利刺扎在柴荣的喉咙一样,极其难受。柴荣鉴于战事不利,病势好转之后,立即准备再次御驾亲征。显德四年三月二十日,柴荣下诏任枢密副使王朴为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安顿好京师及大内诸事之后,于次日出发,第二次亲征南唐,魏仁溥、李谷、范质、王溥等大臣随军参赞军机。
渡过淮河,柴荣的銮驾浩浩荡荡向寿州进发,李重进和张永德早已接到军报,一同在二十里外恭迎銮驾。柴荣下了銮驾,李重进、张永德及众将行礼道:“见过陛下。”柴荣道:“都免礼罢。”顿了一顿,又道:“寿州现在如何?”寿州之战一直都是李重进主持,他当下道:“回禀陛下,寿州其实早已经没有粮食了,饿死者不在少数。可是不久之前,刘仁瞻腰斩了自己的儿子,军民同仇敌忾,死守不降。再说紫金山盘踞着五万南唐军,因此始终僵持不下。”柴荣点了点头,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刘仁瞻擅长防守,是打仗的能手,是淮南的中流砥柱,绝非一般的庸将可比。他越是宁死不屈,朕越欣赏他忠贞不二的品德操守。做臣子的能为国尽忠,虽死犹荣。不过朕不要他死,朕要收服他,为朕所用。”顿了一顿,又道:“陪朕去看看。”张永德道:“陛下龙体刚刚好转,再说一路上车马劳顿,先休息一二日再看不迟。”柴荣敢于横扫天下,自是不把区区小恙放在心上,道:“朕的身子硬朗的很,再说病早就好了,牵马来。”随行的禁卫当即牵了一匹骏马。柴荣跃身上马,在众将簇拥之下,驰往寿州。
侍卫亲军和殿前军共十余万军马驻扎于寿州至紫金山一带,大小营寨绵延二三十里,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无数旗帜迎风招展,遮空蔽日。柴荣所到之处,将士们高擎兵刃,山呼万岁,刀枪耀眼,人吼马嘶,气势排奡,波澜壮阔,如同渊渟岳峙。
柴荣沿着寿州至紫金山走了一遍,回到行宫,对李重进道:“说说这里的军情罢。”李重进指着地图道:“寿州被围一年了,粮食早已断绝,不足为虑。只是紫金山上驻有五万南唐精兵,居高临下,共有先锋、金牛、望月等十八座营寨。十八座营寨星罗棋布,首尾相连,与寿州遥相呼应。虽然前些时日,臣突然袭击,杀死杀伤五千余南唐军,可是驻扎于紫金山的南唐军元气未伤。”柴荣目注地图,道:“寿州不降,一来是刘仁瞻忠心耿耿,二来是紫金山驻有援军,为了让刘仁瞻死心,先攻打紫金山。”指着十八座营寨正当中的先锋寨道:“以围点打援的办法,先攻破先锋寨,使南唐军首尾不能相顾。”转过身去,询问众将,道:“第一仗谁先打?”赵匡胤抢先道:“臣愿为陛下打这第一战。”如果是别的大将请战,柴荣还会嘱咐一番,但是他知道赵匡胤不但骁勇善战,而且足智多谋,如果战前面授机宜,指点兵法,反而使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只是怕他和往常一样的身先士卒,不要命的一往直前,出于爱惜大将之心,因此特意嘱叮道:“你现在是殿前都指挥使了,不必每战都身先士卒。以后有很多仗要打,朕还要靠你攻城略地,为了朕要爱惜自己,不可受伤。”听了这句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话,赵匡胤不禁热血沸腾,当即单膝跪下,道:“臣领君命。”柴荣点了点头,道:“下去准备准备,明日朕亲临战场,为你助威。”赵匡胤应声唱诺。
议完明日的战事,众将告退。回到营寨,李重进黑着脸庞,环望众将,道:“适才你们怎么不请战?”众将此时方知他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竟然是为了这件事。袁彦道:“下官原本是要请战的,可是却被赵匡胤抢了先。”李重进道:“陛下亲临淮南,就是为了先攻破寿州和紫金山,首战大捷是预料之中的事,想不到竟然给赵匡胤抢了先机,气死我了。”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痛恨之情,形于辞色。其实他与赵匡胤并没有甚么过节,之所以这般耿耿于怀,归根结底,实则是侍卫亲军与殿前军之争,也既是他本人与张永德之争。
张永德及众将回到殿前军营寨,走进军帐。张永德道:“明日是首战,为了激励士气,为了把侍卫亲军压下去,必须大获全胜,本驸马拨给你一万军马。”赵匡胤道:“一万太多了,下官只要五千军马。”张永德道:“你要想清楚了,明天陛下要亲临战场,若是败了,不但殿前军颜面扫地,你也有罪。”赵匡胤信心百倍,昂然道:“驸马放心,下官自有分寸,杀鸡焉用牛刀,五千军马足矣。”转头对石守信道:“召集军马,我要训话。”石守信应声说是,大步出帐。过了一会,石守信又走进军帐,道:“殿帅,五千精兵集结完毕。”赵匡胤点了点头,走出军帐,来到五千精兵面前,大声道:“明天陛下会亲临战场督战,因此只许胜不许败,哪个敢临阵退缩,休怪军法无情。想当逃兵的,就想想六合罢。”众兵齐声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