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战场走遍四州地
请高人使尽千般法
收复秦、凤、成、阶四州,乃是柴荣削平天下的第一战,权衡再三,最终以凤翔节度使王景兼西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宣徽使、镇安军节度使向训兼西南面行营都监,共同讨伐后蜀。与此同时,也在紧锣密鼓的做着征伐南唐的准备。大周与南唐以淮河为界,要击溃南唐,必须渡过淮河,然则舟船不足,于是举国征集舟楫,训练水军,以备渡河之战。
五月二十四日,王景下令进攻。周军初战告捷,一举拔掉后蜀境内黄牛等八座营寨。其后双方互有胜负,战况僵持不下,周军难以前进一步。柴荣着急,后蜀皇帝孟昶比他更急,于是派遣使者前往北汉和南唐,邀请他们出兵,一同对付大周。翰林学士李昊领了国书,日夜兼程来到金陵,觐见南唐皇帝李璟。李璟年约四旬,长脸秀目,颌下一部胡须,浑身透着一股儒雅书生之气。李昊行礼道:“见过唐帝。”李璟问道:“蜀帝遣你来使,所为何事?”李昊道:“周军近来侵犯我国,吾帝邀请唐帝出兵,共同伐周,这是吾帝的亲笔信,请唐帝过目。”言罢呈上国书。
李璟仔细看了一遍,蜀国皇帝孟昶只是在信中邀请出兵,并未说明周军攻打蜀国的原由,于是问道:“无缘无故,周军为何要攻打贵国?”李昊回道:“汉代的时候,秦凤成阶四州乃属汉地,周军口口声声说道四州乃是中原故地,要吾国归还四州,不然就兵戎相见。”李璟道:“四州并入蜀国,乃是汉代的事,柴荣现在索要,简直就是在耍无赖。”李昊颔首道:“唐帝所言正是,当初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以秦、成、阶三州归附吾国,又不是吾国明火执仗硬强来的,柴荣这般强词夺理,简直就是无事生非。”李璟问道:“如今战况如何?”李昊耍了个心眼,避重就轻道:“别看周军来势汹汹,但是我蜀军枕戈待旦,奋勇杀敌,早已挡住了周军的攻势。就在我动身之前的六月初五日,周军与我蜀军在威武城遭遇,雄武军节度使李廷圭击败周军,俘获周国濮州刺史胡立等人。我军以逸待劳,再凭借山形地势之利,击溃来犯之敌易如反掌,指日可待。”顿了一顿,又道:“吾帝下诏,新建‘破柴都’之军。军中数千雕面猛士,勇不可挡。此军一出,势必如沃汤泼雪,周军望风而逃。周帝名为柴荣,‘破柴都’就是击破柴荣的意思。”
李璟颔首笑道:“此乃好兆头,柴荣必败无疑。”顿了一顿,又道:“蜀帝还邀请别国出兵没有?”李昊回道:“吾帝还邀请北汉出兵。”李璟嗤之以鼻,道:“太原一战,北汉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只怕有心无力了。”李昊问道:“请问陛下,是否愿意出兵?吾帝说了,两国夹击,周国腹背受敌,必败无疑。攻破周国之后,两国平分土地人口。永为友邦,绝不食言。”李璟即位之初就对外用兵,攻灭闽楚二国,收入囊中,自负文韬武略,深知李昊所言不尽不实,没有说实话。果真如他所言,蜀国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大败来犯之敌,何必急匆匆的邀请自己出兵?孟昶一口吞下周国,岂不是好,何必要让利与人?正因为战局艰难,故而想到了自己。他看破却不点破,微微一笑,道:“两国的使者不绝于途,再说我与蜀帝情谊深厚,他既然邀请我出兵,没有推辞的道理。”李昊心中大喜,问道:“请问陛下,何时能够出兵?”李璟微微一笑,道:“出兵不是游山玩水,方方面面,须得精心谋划,准备军需粮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回去转告蜀帝,我会择日出兵的。”李昊见他含糊其辞,口口声声说道出兵,却言明日期,若再催促,显得央求一般,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去向吾帝复命了。”李璟笑道:“我也不写回信了,请回去转告蜀帝,柴荣欺人太甚,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我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李昊颔首说是。李璟又道:“蜀地乃天府之国,不乏奇山异石,幽洞仙境。然江南山清水秀,景致怡人。贵使要是不急,不妨在金陵游玩几日,领略江南风光。”李昊急着回去复命,道:“陛下美意,我心领了。下次如果还有幸出使贵国,一定多些呆时日,尽情领略江南风光。”言罢告辞而去。
李璟当即召见皇太弟李景遂和四弟齐王李景达,烈祖李昪驾崩之时,李璟在梓宫前盟誓,相约兄终弟及,皇位兄弟相传,因此立三弟李景遂为皇太弟,居于东宫。反而长子燕王李弘冀镇守润州,一年之中父子君臣难见几面。李景遂三十五六岁年纪,面色白净,显得十分文雅。李景达三十二三岁年纪,与两个兄长都不一样,身形魁梧,颇有英武之气。李璟把蜀国的国书交给二人传阅,李景遂和李璟一般的风流儒雅,整日与文人儒士们吟风弄月,触景生情,流连忘返,并不留意国事。他看了国书之后,一言不发。李景达却道:“这可是天赐良机啊!”李璟微微一笑,问道:“四弟说说,如何是天赐良机?”李景达道:“如果应邀出兵,周国腹背受敌,就算不能攻破周国,趁机夺下几座城池,将整条淮河收入囊中也是好的。”李景遂摇头道:“蜀帝孟昶在信中写道,蜀军屡战屡胜,我看未必。”李璟颔首道:“是啊,蜀军如果真的气势如虹,屡战屡胜,怎么会邀请咱们出兵相助?正是吃了败仗,这才想到了咱们。再说他不止邀请我国出兵,还邀请了北汉出兵。既邀请咱们,又邀请北汉,看来他是真的急了。”李景遂道:“皇兄,依我之见,不如再等等看看。”
李璟道:“我已经回复了蜀国来使,答应出兵,不过没有定下确切的时间。”李景达道:“皇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此良机,不能犹豫不决,请早做定夺。”李璟笑道:“四弟,你终究还是心浮气躁了一些,你仔细想想,天上岂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蜀军如果打得过周军,岂会相邀出兵佽助?咱们先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如果蜀军失利,咱们也没有甚么损失。如果蜀军得胜,咱们再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岂不更锦上添花?”李景遂道:“皇兄说的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策,四弟可否领悟?”李景达道:“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上报,说是对岸周军行止诡异,几乎每天都有舟楫和木料运到对岸,似乎在做侵袭我大唐的准备。种种迹象不同寻常,不得不防。”
李璟闻得此言,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对岸的周军如此大张旗鼓,确是不得不防。四弟,你即刻去淮河巡视,探听周军的虚实。”李景达颔首说是。李璟又道:“柴荣先是大败刘崇,现在又征伐蜀国,看来的的确确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冷笑一声又道:“不过他再厉害,也没有翅膀,飞不过长江天堑。”顿了一顿,又道:“三弟,你是皇太弟,我委你全权处置军国大事,以后要多多留心国事。”李景遂道:“我正要与皇兄说这件事,请皇兄召回李弘冀。”李璟神情不悦,道:“你以为当年在先帝的梓宫前歃血为盟,立下皇位兄弟相传的誓言是假的吗?”李景遂急忙摆手,连声说不,道:“皇兄的誓言当然不是假的,皇兄爱护小弟,也是真的。不过你有子嗣,而且还不止一个,皇位应该传给子嗣。李弘冀是长子,当立其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微微一笑,又道:“其实皇兄知道,我性情疏懒,醉心于诗词歌赋,流连于山光湖色,于军国大事实是一窍不通。我当不好皇太弟,只求为一王爵,生平足矣。”李璟道:“当初的盟誓,言犹在耳。君无戏言,我可不是说说而已。你不要三心二意,安安心心做好皇太弟。”李景遂问道:“我做皇太弟,那弘冀如何安置?”李璟沉吟片刻,道:“我会妥善安置他的。”
收复四州之战,虽然初战告捷,但是后来双方互有胜负,从五月打到七月,往往一座营寨几经易手,始终僵持不下。战事旷日持久,进展不大,好比一碗温吞水,周军已显疲惫之态。
这天李谷面见柴荣,道:“陛下,王景等劳师远征,持久无功,再加上粮草接应困难,军心浮躁,不如罢兵罢。”收复四州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而后倾尽举国之力征伐南唐,柴荣岂会轻言退兵?他沉吟片刻,道:“虽然战事原地踏步,没有多大进展,但是不能罢兵。”声音虽不洪亮,但是语气斩钉截铁。李谷道:“仗打到如今,已然困难重重,粮草接应困难,士气萎靡不振,再僵持下去,就怕功亏一篑。蜀国已经知道陛下的厉害了,不如尽早罢兵,保留兵力,以退为进,以后再做打算。”柴荣道:“咱们这边确是困难重重,我想蜀国也绝不轻松。相公所言虽然老成持重,但是朕还要看看。”李谷见他固执己见,只得作罢。
虽然每天都有战报传回开封,可是柴荣毕竟不在前线,做不到了若指掌,纤微在目,更不知道战况僵持不下的症结所在。他想到派遣一个可靠之人前往前线巡视,看看这仗究竟还能不能打下去?如能打下去,胜负究竟几何?打战不是儿戏,一战能够兴邦,一战也能亡国,此人不但要精通兵法,而且要忠心耿耿,绝不能说一句假话。思来想去,最终选中了赵匡胤。赵匡胤刚刚升任殿前都虞候,没有靠山后台,没有显赫家世,为了前程,为了身家性命,想必也不敢说假话。主意既定,当下传召赵匡胤。
赵匡胤匆匆入宫,躬身行礼,道:“臣见过陛下。”还没有等他开口询问,柴荣就道:“你去前线巡视,看看收复四州之战能否大获全胜。”赵匡胤应声说是,又道:“陛下还有甚么要交代臣的?”柴荣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朕为甚么要选你巡视前线吗?”赵匡胤不假思索道:“因为陛下信任臣,知道臣不会谎报军情。”这般回答,柴荣甚是满意,点了点头,道:“你是朕潜邸时的旧臣,朕自是信的过你,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信任。”赵匡胤肃容道:“臣看到甚么,听到甚么,都会如实回禀,绝不掺杂一句假话。”柴荣道:“收复四州之战,不说关乎国运,可是也至关重要。到了前线,多看多听多想,看看究竟能不能打下去。至于行军部阵,该怎么打,就不要置喙插手了。”唯恐赵匡胤到了前线,得意忘形,僭越职权,仗着钦使的身份插手战事,因此嘱咐一番。赵匡胤回道:“臣谨遵陛下之命,到了前线,绝不多嘴多舌,插手战事。”柴荣点了点头,道:“战况紧急,瞬息万变,你即刻动身罢。”赵匡胤道:“臣告退。”
赵匡胤在前往殿前司的路上,一直琢磨柴荣的用意,之所以派遣自己巡视前线,就是不想半途而废。战局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如果要罢兵,何必派遣自己巡视前线。其实他自知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万一自己断言能够大获全胜,但是王景却偏偏打了败仗,岂不是欺君罔上之罪?天子雷霆震怒,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就算柴荣一念之仁,放过自己,前程也必毁于一旦,再想升官,难如登天。但是为报答柴荣的知遇之恩,也展现自己才能之计,还是义无反顾,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来到殿前司,赵匡胤向张永德禀告前线之行。张永德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赵匡胤就已经出了殿前司。回到军营,带领张琼,骑上快马,往前线而去。他知道战局只争朝夕,绝不等人,虽然匆忙动身,但绝不丢三落四,想的十分周到,骑两匹马,还带两匹马。人不休息,四匹马轮流休息,尽早赶往前线。
开封距离凤翔大约一千四五百里路程,关山漠漠,云河迢迢。为了不负柴荣信任,赵匡胤带领张琼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拼命赶路。两人每天只睡二三个时辰,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就喝口清水,没有半点耽搁延误,只五天时间就到了凤翔。径直来到中军,面见王景,说明来意,并呈上柴荣的亲笔手谕。王景验明正身之后,道:“钦使一路鞍马劳顿,想必十分辛苦,请先到后堂稍事休息,换身衣裳,过会本帅为钦使接风洗尘。”赵匡胤二人急着赶路,连日来没有洗过一次脸更没有洗过一次澡,脸庞眼角鼻子孔里满是灰尘油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整个一个灰人,显得邋遢脏污之极。要是伸手一拍,势必灰尘飞扬。饶是他们二人钢筋铁骨,五天急行一千四五百里路程,早已腰酸背痛,浑身似乎散架了一般。又累又饿,真想先饱餐一顿,然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可是战况紧急,还要回去复命,一刻也不能耽误。赵匡胤笑道:“陛下等着下官回去复命,接风洗尘就免了罢。藩帅美意,下官心领了。”王景见他推辞,也不强求。
赵匡胤问道:“请问藩帅,有地图没有?”王景指着木案道:“这就是地图,钦使请过目。”赵匡胤走到案旁,仔细观看,不时以手划线,问道:“请问藩帅,我军是否从陈仓道进发?”王景道:“正是,钦使有何高见?”赵匡胤颔首道:“兵出陈仓道,当然没有错。藩帅请看,黄花谷山峦连绵,乃是出凤州唯一的路径。要是能夺取黄花谷一带,扼守关隘,设下埋伏,采取迂回之术,诱敌深入,必能大败蜀军。”王景连连点头,道:“钦使言之有理。”赵匡胤微微一笑,道:“下官只是奉诏前来探查虚实,原本不该喧宾夺主,说三道四。这只是下官的一点浅薄见识,怎么出兵,还是该由藩帅定夺。”顿了一顿,又道:“下官想扮成砍柴的蜀民,混进四州,请藩帅准备一点干粮,物色一名会说本地话,熟知地形的向导。”王景道:“这却不难,钦使稍等片刻。”赵匡胤笑道:“有劳藩帅。”顿了一顿,又道:“咱们饿了半日,能不能给点吃食?”王景性情爽朗,闻言哈哈一笑,道:“钦使饿了,何不早说?”接着大声道:“来人。”一名文吏应声走进正堂,躬身道:“藩帅有何吩咐?”王景道:“领钦使去别帐,立刻准备酒席。”赵匡胤连连摆手,道:“酒席就不必了,面条或者煎饼,随便甚么吃食,对付几口就好。”王景道:“听钦使的吩咐去做。”那文吏答应一声,道:“钦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