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军头伏法入监牢
长公主进宫探风声
这天张琼拎着两袋草料找到赵匡胤,喜道:“我拿住袁衡弄鬼的证据了。”赵匡胤心中大喜,问道:“证据在哪里?”张琼抖了抖两袋草料,道:“这就是证据,可以动手了。”边说边打开草料,又道:“你看,这一袋是精料,这一袋是粗料。”赵匡胤一手抓起一把草料,精料里掺有粗盐粒、黄豆、麦麸等物,而粗料里除了发霉的枯草,甚么也没有了。只听得张琼续道:“你不在的时候,袁衡只以发了霉的粗料喂养军马,这些精料是做给你看的。他们偷偷高价卖掉精料,然后低价买回发霉粗料。这么一来二去,大发横财。”赵匡胤问道:“还有甚么?”张琼道:“还有生了病的军马,也给他们偷偷卖掉了。”赵匡胤咬牙切齿道:“这些人昧着良心大发不义之财,当真可恶。”张琼道:“岂止可恶,简直该杀。照我看来,一个个宰了算了。”赵匡胤道:“走,回军营。”
两人大步流星往军营而去,赵匡胤又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军营里怎样?”张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马军们有的酗酒赌钱,开小差的有,闹事的也有,简直无法无天。”赵匡胤知道该怎么做了,点了点头。张琼又道:“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围着袁衡那小子的屁股转,请他吃酒请他吃肉,还要说些讨好的假话,真是憋屈死我了,我想想都觉得恶心。”赵匡胤笑道:“这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立了功,我不会亏待你的。”张琼却道:“能跟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来到军营,赵匡胤当下召集众马军。赵匡胤大声道:“袁衡,你可知罪?”袁衡见他声色俱厉,原本就做贼心虚,不禁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珠子转了几转,强自镇定,笑眯眯的道:“军使说甚么,我不明白。”赵匡胤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做了甚么亏心事,自己不知道吗?”袁衡摇头道:“不知道。”赵匡胤道:“你偷卖精料,以劣充好,贪墨钱财,还不认罪吗?”袁衡大呼冤枉,道:“天地良心,我素来本本分分,从来没有偷卖精料,以劣充好。”赵匡胤见他狡辩,好生无耻,将两袋草料扔到地上,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抵赖吗?”张琼横眉竖眼,吼道:“你做过甚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还不认罪?”袁衡见他和赵匡胤站在一起,早就心中泛起了嘀咕,此刻终于明白,他是赵匡胤安插在身边的奸细,犹是惊怒交集,大声道:“你...你是奸细。”张琼咧嘴一笑,道:“是啊,军使要我接近你,收集你们的罪证,乖乖认罪罢。”
袁衡神情变化,心想精明了半辈子,最后却栽在赵匡胤手里。自己找不到破绽,却派个奸细到身边,用心之险恶,手段之卑鄙,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他自知一旦认罪,不死也要脱层皮,于是打定主意,硬扛到底。当下嘿嘿一笑,道:“你说甚么,我听不懂。这是你们联手做的圈套,故意引我上钩。须知我一向规规矩矩,你莫要冤枉好人。”张琼见他倒打一耙,顿时火冒三丈,哇哇大叫声中,冲上前去,拽住衣领,骂道:“你奶奶的熊,你说爷爷冤枉了你吗?爷爷打死你这狗娘养的东西。”高擎拳头,便要打出。
赵匡胤断喝道:“住手。”依着张琼的火爆脾气,便要活活打死袁衡。然则赵匡胤阻止,心中不服也不解,愤懑之下,满嘴的钢牙挫得格格作响。赵匡胤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就算他有罪,也不能动用私刑。”张琼重重‘哼’了一声,推开袁衡。袁衡以为赵匡胤把自己无可奈何,心中那份得意跃然于脸上。殊不知赵匡胤接着道:“来人,先打袁衡二十军棍。”袁衡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急中生智道:“军使,请借一步说话。”赵匡胤正色道:“我之为人处事,坦荡磊落,明人不做暗事,有话当着众人的面说。”袁衡只得支支吾吾道:“赵军使,我的堂兄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袁彦。”赵匡胤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套交情,丝毫不为之所动,反问道:“你这是拿你堂兄压我?”袁衡连连摆手,道:“军使误会,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赵匡胤正色道:“然则你抬出你的堂兄是甚么意思?”袁衡脸皮涨得通红,嗫嗫嚅嚅,半天答不出话。
赵匡胤转头对两名持棍马军道:“还站着做甚么,动刑。”张琼早就看袁衡不顺眼,二话不说,将其按倒在地上,大声道:“着实打。”两名马军当下抡起军棍,噼里啪啦一通乱打。袁衡本是没有骨气之人,顿时被打的鬼哭狼嚎,叫道:“军使饶命,别打了,我招,我全招了。”赵匡胤既恼恨他抬出袁彦来压自己,也要杀鸡给猴看,好叫这些马军们知道甚么是军法无情,大声道:“二十军棍打完,一棍也不能少。”那两名马军只得硬着头皮打完二十军棍。袁衡的背脊给打得皮开肉绽,痛得脸皮扭曲,哼哼唧唧,如同一堆烂泥瘫在地上。赵匡胤对众养马老兵和马医道:“你们招不招?”他们都看得心惊肉跳,不敢不招,纷纷跪下招供。赵匡胤道:“把他们押去开封府。”张琼答应一声,道:“走罢。”两名老兵搀起袁衡,老老实实随张琼前往开封府归案。
开封府审完此案之后,将袁衡等一干人关押收监。袁衡辗转托人向堂兄袁彦传递消息。袁彦上下打点,终于进了监牢。袁衡一见到袁彦,顿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堂兄,你要救我出去。”袁彦四十多岁,虽然中等身材,可是头大如斗,一脸的横肉,看上去不是好惹之人。他眼见袁衡啼蹄哭哭,毫无男子汉的气概,不禁心生鄙夷,大皱眉头,道:“收起眼泪,一个男人就知道啼蹄哭哭,成何体统?”袁衡更咽道:“我被打的皮开肉绽,当真痛不欲生,疼死我了。”袁彦道:“少说闲话,是怎么进来的?”袁衡道:“赵匡胤有冤枉我偷卖精料,以劣充好,打了我二十军棍,交到了开封府,就这么进来了。”袁彦问道:“你做过这些事没有?”袁衡当然不会承认,摇头道:“没有,天地良心,我对天发誓。”
袁彦问道:“既然没有,怎么给收监了?”袁衡一脸苦相,道:“军棍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实在受不了,不得不招。”袁彦骂道:“没用的废物,挨几棍就认罪了?”袁衡道:“你是没尝过军棍的滋味...”袁彦不想听他废话,道:“你没提起我吗?”袁衡道:“提了。”袁彦道:“提了我的名号,赵匡胤还打你?”袁衡添油加醋道:“不提还好,一提起你的名号,他打的更狠了,还多加了几棍。”袁彦攥着拳头,怒道:“赵匡胤,你欺人太甚。”袁衡道:“堂兄,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杀了赵匡胤那厮。”袁彦虽然憎恨,可是毕竟掂的清轻重,道:“他是晋王的人,你以为是一只蚂蚁,说杀就杀?”袁衡大失所望,呆了一会,道:“那我的打,算是白挨了吗?”袁彦瞥了一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干不净。”顿了一顿,又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记住,打死也不能招。”袁衡心想:“倘若打得半死,招是不招呢?”
距离自行封堵引水沟渠的期限只剩下五天了,在此之前,一些知道法度头脑清醒的人家悄无声息的回填了沟渠。可是偏偏有些人不把开封府的文书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这天柴荣命人将这些人传来开封府,道:“开封府的文书发下去有十天了,别人都自己回填了沟渠,你等怎么还没有动静?想对抗开封府吗?”这句话说的声色俱厉。一人道:“非是咱们要与开封府对抗,而是有的人家置若罔闻,他不动咱们也不动。”此言一出,大半人跟着起哄。柴荣问道:“究竟是谁不把开封府的文书放在眼里?”那人道:“不是别家,就是淮阳王符彦卿家。符家也凿了沟渠引汴河之水入府,到现在也没有动静。符家不回填沟渠,咱们凭甚么回填?”众人吩咐应声附和。
符昭信眼见自己家成了众矢之的,当下道:“各家是各家的事,你们为何要扯上我符家?”那人道:“淮阳王在朝中举足轻重,一言一行自是格外受人注目的了。”转头又道:“晋王殿下,开封府的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不分权贵贫贱,任何人等都要自己回填沟渠,是也不是?”柴荣颔首说是。那人又道:“既然一视同仁,符家甚么时候回填沟渠,咱们也甚么时候动土。”柴荣终于看出了名堂,这是在借口符家,和自己打擂台。他心中冷笑,当下道:“符昭信。”符昭信道:“下官在。”柴荣道:“大家都在看着符家,即刻回填沟渠,五日之内完工。”符昭信不敢公然抗命,只得道:“下官领命。”柴荣站起身来,朗声道:“本王再重申一遍,十五日就是期限,过了十五日的期限,沟渠还没有回填完毕,开封府就上门拿人。法度面前,一视同仁,不论是符家还是张家王家,谁都别想心存侥幸。”
符昭信悻悻回到府邸,一进门就嚷道:“来人,来人,男人们都过来。”众家丁听到召唤,以为出了甚么天大的事,四面八方,匆匆忙忙而来。管家道:“大郎君着急把火要咱们来,出了甚么大事?”符昭信没好气道:“当然出了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你们赶紧把府邸里的湖泊给填了,这还不算,把引水的沟渠也给填了。”管家问道:“要填到甚么地方?”符昭信瞪大眼睛道:“一直填到汴河。”众人惊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符昭信眼见众人呆若木鸡,道:“你们还楞着做甚么?赶紧干活,只剩下五天时间了,五天之内还没有完工,开封府就要上门拿人了。”管家道:“大郎君,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吗?”符昭信道:“这还有假吗?我刚从开封府回来。开封府这次是来真的,一家也逃不掉。”
正说之间,符夫人和符二妹走来。符彦卿有三个女儿,这是二女儿。她十四五岁,正是韶华如花的年龄。一头乌黑的头发挽成双髻,一双眼眸好似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明亮,脸上稚气未脱。一袭锦衣映衬之下,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符夫人皱眉道:“你这么大声嚷嚷,出了甚么事啊?”符昭信蹀足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符夫人问道:“谁要受气了?”符昭信道:“今天开封府传一干引汴河水的人家到堂,那些人自己不回填沟渠,反而振振有词的拿咱们符家说事,说道咱们符家没有动静,他们也不填土。符家几时填了沟渠,他们也几时回填,这不是明摆着和咱们符家过不去吗?”符夫人问道:“见着你妹夫没有?”符昭信道:“怎么没见着,正是他传唤咱们到堂的。”符夫人又道:“他怎么说?”符昭信道:“他要我在五日之内填好沟渠,否则就上门拿人。”符夫人道:“该,开封府的文书早就到咱们家了,你就没有当回事,现在急了不是?”符昭信道:“我原以为妹夫会对咱们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知他在大堂上竟然点名道姓的把我一顿数落,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一脸的不服气。
符夫人白了一眼,道:“你妹夫这人做事公正光明,不会徇私舞弊,存心为难咱们符家的事更是没有。你仔细想想,他是符家的女婿,别人自是盯在这上面做文章了。这件事你一开始就错了,要是早早就填了沟渠,别人要拿咱们符家说事,也找不到借口。赶紧把沟渠填上,要是开封府真的上门拿人,符家的脸面,你阿爹的脸面往哪里搁?真是那样,我也不管。”符二妹听了半天,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道:“阿娘说的对。”符昭信里外不是人,正是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发泄,当下道:“一边去,你个小屁孩懂甚么?”符二妹道:“姐夫是开封府尹,他交代下来的事,就应该尽心尽力去办。一家人应该互相扶持,你这么拖拖拉拉,就是在扯姐夫的后腿。”符夫人颔首道:“你二妹年纪虽小,可比你有见识,仔细琢磨琢磨她的话罢。”符二妹受了赞许,对着兄长做了个鬼脸。符昭信见她仗着母亲之势,对着自己嬉皮笑脸,只得迁怒于旁人,大声道:“你们还楞着做甚么,赶紧干活。”
柴荣回到王府的时候,符氏正在花园的桂花树下坐着。眼下正是九月时节,桂花虽然凋零,但是犹有余香。太阳西沉,暮云似彤。几只鸟雀在桂花树中间盘旋飞舞,不时传来阵阵鸣叫。符氏笑道:“官人今天回来的比往日早了一些。”她怀胎快有十个月了,肚子高高凸起。脸庞比从前丰腴圆润了一些,神态慵懒。柴荣道:“再过几天你就要分娩了,终是放心不下。”符氏道:“怕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罢?”柴荣笑道:“担心孩子,更担心你。”坐到符氏身畔,握住她的一只手,又道:“一个人来花园,怎么也不要人陪着?挺着大肚子,万一跘到了,该如何是好?”符氏笑道:“我没有那么娇贵,就是想出来走走。绿儿原本在服侍我,忽然口渴,要她去取水了。”正说之间,绿儿端了杯温水过来,道:“王妃,温水来了。”符氏喝了半杯,道:“够了,有晋王陪我,你下去罢。”绿儿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离去。
柴荣道:“跟你说件事。”符氏道:“说罢,我听着呢。”柴荣道:“我勘察汴河,不但河道淤积,而且水位也浅,查访了一下,开封城里有许多人家擅自引汴河之水进宅院,或聚水成湖,或流转成溪。我想扩建开封,治理汴河就是首当其冲之事。开封府行文各家,令他们十五日之内自行回填引水沟渠。过去十天了,只有一半的人家填了沟渠,另有一半则是互相观望,这一半中就有符家。”符氏一直静静聆听,听到最后,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听得柴荣续道:“这些人家观望风色,口口声声拿符家说事,说道符家甚么时候填土,他们就甚么时候填土。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这是在以符家为借口,和我打擂台。这些人既然出招了,我不能不接着,当即在大堂上让符昭信五日之内完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这些人还有甚么话说。”符氏道:“我不懂国家大事,可是知道符家和咱们晋王府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你要做的事,符家绝不能扯后腿,更不能往你脸上抹黑。”她与柴荣的意图心领神会,心有灵犀,又道:“你是怕我大哥想不通,背后发牢骚,明天我就回娘家说说他。”柴荣道:“这件事不急,待你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这天柴荣在府衙与相关官员商议扩建开封事宜,道:“今天请诸位到开封府,要与大家商议扩建新城事宜,想听听诸位的高见。”户部侍郎王溥道:“扩建新城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则国库里就那么一点家底,要防着灾年水患和边关战事,能拿出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请殿下明鉴。”柴荣道:“是啊,推了人家的房子,要么给钱,要么重新盖一座,不然说不过去。可是朝廷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着实为难。要诸位来,就是要集思广益,想一个妥善的办法。”王溥道:“其实这也容易,只要朝廷下一道明诏,没有钱也要搬家,不怕民间不服。”
柴荣摇头苦笑,道:“你这是强人所难,断然行不通。如果朝廷当真下这一道诏书,民间不闹翻天才怪。”王溥道:“殿下体恤民情,不让民间吃亏,那就只能等到朝廷有了钱再扩建新城了。”柴荣摇头道:“不能等了,开封又破又烂,没有一点国都的气象,扩建新城越快越好。”顿了一顿,又道:“我心中的设想是,新城建成之后,四方辐辏,商贾云集。人们任意做买卖,不但民间富了,国家的税赋也随之大增,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王朴道:“有钱有有钱的办法,没有钱也有没有钱的办法,其实这件事大可攻心为上。”柴荣心中大奇,问道:“如何攻心为上?”王朴道:“先放出风声,允许民间自行选择地方盖建新房,好的地段,谁先抢到就是谁的。谁慢人一步,就只能自认倒霉了。现在虽然自己掏钱盖新房子,可是抢到风水宝地,以后躺着都能发财,不但不吃亏,反而占了便宜,但凡精明之人必能算的过这笔帐。”柴荣沉吟片刻,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