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生不到六十岁的母亲如今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她为儿子的病受到怎样严重无情的打击啊!此刻,她也忍不住了,颤抖着嘴唇,涕泪长流地说:
“鸣生,你看,你们都混得好好地来看他了,可他却得了这天杀的坏病!我的命真苦,我们鸣生的命真苦!本来盖了新房就准备给他张罗婚事,可谁知他得了这伤天理的病!盖新房就拉下了一腚饥荒,为给他治病我和他爹都快急疯了,亲戚邻居借遍了,东西也卖光了,人们见了我们就赶紧躲起来,没办法了,我们只想一块儿走呀!一块儿离开这害人的穷地方。”
鸣生娘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王玉贵反而不哭了,他边大把大把地擦着眼泪,边拉着鸣生娘的胳膊说:“婶子,你别哭了,我和爱国不会让鸣生去的,我们三个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现在科学发达了,鸣生又这么年轻,胃癌能治的。”
沙爱国也说:“是呀,婶子,省城三0二医院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全国胃病这方面的权威专家,鸣生去找他,治好病是没问题的。”
鸣生娘仍眼泪汪汪地说:“医生说只要找大医院找好大夫做手术,鸣生的病是好治的,可是这要十几万块钱呀!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向哪儿弄这些钱呢?我和鸣生他爹真想一头撞死呀!”
王玉贵赶紧擦擦眼泪说:“婶子,钱我有,鸣生花多少我出多少。”
沙爱国也赶紧说:“婶子,我在省城做生意,这些年挣了些钱,让鸣生去我那治病,花费全由我出。无论如何,得把鸣生的病治好!”
鸣生娘听了二人的话,抹着泪就要给玉贵和爱国下跪。慌得玉贵和爱国赶紧搀她。
李鸣生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娘,你这是干什么?玉贵和爱国又不是外人,你还不给他们弄水,我们还要说话呢。”
鸣生娘擦干眼泪,一边骂着自己老糊涂,一边怀着前所未有的希望欢天喜地的到灶间烧水去了。
李鸣生看着沙爱国和王玉贵,沙哑着嗓子,幽幽地说:“老同学,谢谢你们两个来看我。你们总算没忘了咱们从小长大的情份。你们不知道,从我得病后,我们这个家随着就像死了似的,没有一丁点儿生气。不光娘老是哭,就连爹爹、妹妹也各自背着对方哭。家里已没有一点生气了,只有我不哭。哭能解决什么?”
沙爱国说:“鸣生,你还是老脾气,什么都看得开,又什么都想不开。”
王玉贵说:“他若不是这爱较真的情性,能得了这种怪病吗!”
这时,沙爱国的视线突然让李鸣生的手指吸引过去。
屋子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李明生在被子上的中指和食指上半部分如红铜铸成一般。
这明显是长期大量吸烟造成的啊!沙爱国惊讶地问:“鸣生,怎么,你烟吸得这么迷吗?怎么吸这么多烟?”
李鸣生看看自己的手,低低地说:“在这样的山沟里,我不吸烟还能干什么?如果我没有上过高中,如果我不知道外面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的梦想,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恼。你们不知道一个不甘心沉沦麻木的人要在这样一个村子里熬日子是多么困难。我真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出去闯,我太怯懦,太顾家了。”
沙爱国在李鸣生的话音中感受到了一种山一般的重压。他突然记起了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糠菜窝窝头的味道,这是一种久违的味道,苦涩难咽,永远在他的心头和口里潜伏着,随时都会刺激着他的感受。他湿润着眼睛叹口气,说不出话来。
王玉贵的脸上露出痛苦与同情的神色。他和沙爱国一起沉默着,他实在想不起一句可以让鸣生高兴却又不能触动他疼处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