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四年当中,幻想以及梦境是我解决乡思的唯一方式。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回家时的场景————在一个喜气弥漫的过年氛围中,我轻佻佻地拉着一个行礼箱,走在村头的小路上。很多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相别而过的同村人对我抱以陌生的眼神,他们搞不清这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来村干什么,是谁家的亲戚。直到我抵达了家门口,母亲兴奋地喊出我的名字,她惊喜的样子就像在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船夫看到大陆,乡亲们也围了上来,一个个神情惊诧,如同观赏一件新奇事物,我大方地跟乡亲们一一打招呼、问候……
我也曾幻想,当我“衣锦还乡”时,父母喜笑颜开,与兄弟姐妹妯娌亲戚聚于一堂,一同欢庆我的“盛大凯旋”,乡亲们看到我时,眼中流露着尊重和钦佩,母亲脸上卑微的愁容不在了,父亲佝偻的身子也恢复了挺直,家里变得澄明清亮,现代化家具一应俱全。总之,一切都已经改变,没有任何人记得我的过往,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每次考试通过之后,我都会自觉不自觉的陷入了这样的幻想。幻想多了,也就开始当真了,于是乎,回家的欲望就更加的浓烈,自学考试的决心就更加的坚决。
当我在自考这条道上一路披荆斩棘的时候,家里也频频传来了喜讯。
在我自考进入第二个年头后,家里开始出现了第三代人,有同姓有异姓。一下子增加了几口人,家里自然是热闹非凡。不过,这也使得原来那两间拥挤的土房子变得更加的拥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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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拥挤的状况很快变就被改变。在我自考的第三个年头,家人历经万难,终于在原来土房子的基地上建起了楼房,从而消除了我回家的最大顾虑————没地方住。
房子一直是我的梦魇。忆及孩童时,我每次放学回家都会看到母亲在昏暗的土灶头前,弓着身子,埋着头,一只手撑在土灶台上或铲或涮或滗,灶肚内的火苗忽明勿暗,而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母亲烧灶头。土灶台是父亲一手垒起来的,父亲显然并不擅长垒灶台,不规则的烟囱往往无法顺畅地排烟。那时候多数人家还在烧柴火,父母捡到的木头、树枝等较为有型的柴火得拿到镇上售卖以换取微薄的收入,家里通常就只能烧那些烟比火旺的松毛或者青杉叶。因此,我每次烧灶火时,都需要把头伸到土灶口,眯着眼睛,鼓起腮帮子,像蛤蟆一样的不断地向灶肚内吹气,火苗才能顺利地在土灶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而我每次都会被熏得眼泪汪汪、灰头土脸。
由于家中食材欠缺,父母亲通常需要到附近田地里或山上摘取些绿色植物,通过一系列的焯、腌、晒、泡的方式去除这些绿植的苦涩,再用炒、煮、炖的方式把它们做成一碗下饭的配菜或羹汤。经过母亲一系列巧妙的工艺处理,这些配菜往往还比较可口,我在这种耳濡目染的环境下,竟也潜移默化了学到了一些炒菜技能。
待到稍长些时候,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个任务已经不仅仅是烧灶火了,而是接过了母亲的任务,给全家人烧火做饭。也许是我生长较慢的缘故,到十来岁的时候,我仍然需要在脚上垫个小木凳,以使我的两只手才能够撑得住灶台,从而让我得以腾出其中的一只手在大锅里自如地挥着铲子。
实际上,我做饭的功夫并不是被“逼迫”的。在我还够不着那个低矮灶台的时候,每当我回到家中父母干活还没回来时,家里总是呈现令人沮丧的乌漆麻黑、冷冷清清的样子,而我则需要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苦苦守候着大人们的归来。在这种时候,我总有一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冲动。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自己动手了,当然也毫无意外地失败了。不过,当我第二次动手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烧出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来了。母亲自然是最为高兴的,这使得她终于可以在干活回家后就有了一口热饭吃,不至于外面累死累活一天了,回到家里还要继续为一家人的肚皮忙活着。
从烧好第一锅饭起,我就逐渐承接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从烧饭炒菜、洗碗洗衣到砍柴挑水这种家内活到赶鸭、放牛、割草、犁地、种菜、播种、薅草,收割等家外活,我也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儿童成长为一个早熟的少年。在这些逐渐逝去的记忆中,土房子的存在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阴影,它几乎每次都要如魇魅一般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现在噩梦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灰霾的童年也彻底成为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