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场大雪,能换许久日子的宁静。”宇文笙转头看着外面,吹进来的风吹的青色的发带随着细碎的发丝在脸颊脖颈附近游荡,浓墨色眉锋下面的眼睛里翻涌起一团漆黑的雾,静悄悄的笼罩住清明的瞳。
雪越下越大,逐渐笼罩整个京都,宇文笙略略坐坐,便驾车往王宫角门去,门房下人回屋围拢在火炉旁考火,半晌,外面响起一阵马匹嘶鸣声,撩开厚厚的棉布门帘,看了眼外面湛蓝色锦缎盖住的轿体,窗牗四角镶着四小颗翠绿的碧玉珠,清儒居毕竟是帝都中最有名气白衣客卿的住所,门房下人自是有眼界,一看到碧玉珠和少见的湛蓝色锦缎,忙回身拍了拍身旁的门房小厮:“去回禀主人,太傅大人到。”
小厮一溜烟往院内跑,门房下人走过去把一只铺着棉垫的矮凳放到马车下,小心地扶着青衣素冠的老者下车,弯腰低眉的将他带往清儒居的待客正厅。
“太傅大人,有失远迎,雪天拜访,学生惶恐,快快有请。”湛逢清从前厅中起身迎出来,双手交叠自前额向前推去,深深一躬。
“湛卿客气,在你的雅居,无须行朝堂之礼啊,何况你是朝廷客卿,同样尊贵。”太傅手轻轻抬一下,顺势挽住他手腕将他扶起来。
二人在厅内堪堪坐定,管家端上两盏茶,一碟点心,默默退下。湛逢清眼神在太傅身上略微一停,似是知道朝堂元老雪天前来的目的,只不过事还是要太傅自己问出来。
“湛卿,王爷可与你提起那日议政殿之事。”太傅吹吹茶水冒出的热气,问道。
“略有耳闻,皇上欲借西境战事放归宇文笙。”
“你是王爷座上宾,送回宇文笙的目的大概略知一二,那宇文笙自王爷带回,在我朝七年,老夫瞧着,心性沉稳,天资非凡,相比他那动辄刀兵相见的君父,能登大位则是仁帝明君,若能辅政必为周公贤王,彼时念及在大昭颇受照顾之情,换个二三十载的边境和平不是难事。”太傅说着喝了口茶,眉宇之间愁绪却加深不少。
“这是自然,学生与宇文笙年纪相仿,略有几分交情,他虽性格清冷,少言寡语,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忠厚人。”
“只是,若真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将他放归北周,他以后的路怕是并不好走啊。”太傅深深叹气道。
“还请太傅大人赐教。”
“晟云帝生性暴戾,疑心重,冷血冷情自私凉薄,少时依靠党争上位,待稳坐王位复又清洗助他登基之臣民,大抵是因此伤了天和,登基之初膝下两子一个先天不足尚未活过一岁,一个死于京城病疫;而千娇万贵养大的嫡长子,皇三子却急不可耐意图效仿君父谋夺王位;慕容婕妤性子刚烈不顺从,因为嫡长子京郊掠夺平民土地之事与皇帝争执,激怒晟云帝,不仅孩子被外放为质,自己弃于冷宫无人问津,病重亡故后也只草草追封昭仪,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宇文笙自是大受其母牵连;皇五子平庸纨绔,不得圣心;唯有一个皇六子,虽年幼,天资聪颖,母妃又出身尊贵,即为皇后亲侄女,又为晟云帝宠妃,子凭母贵又得君父宠爱,待到及冠入主东宫绝非难事·······”
“太傅大人不愧是心怀天下,且得益于年少时游历各朝之见闻,对于北周朝局看的如此透彻,逢清拜服。”
“北周如此朝局,若此时,归朝一位自西境立战功归来,又与实力不俗大昭朝联系密切,在外七年心性不明的皇四子,以那位晟云帝的性子,宇文笙必遭忌惮,宫闱倾轧不可避免,陷入君父猜忌,嫔妃排斥暗算的境地,且不说上位或是辅政,自保尚且勉强,如何知恩图报,助我朝边境安宁?”
湛逢清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太傅大人分析有理,晟云帝的确会疑虑宇文笙,不过大人放心,正是晟云帝的多疑,才能成全我们将宇文笙顺利放归南齐。”
“怎么说?”
“晟云帝注重皇家体面,当年分明是穷兵黩武挑起边境战事,不敌我朝将士,却摆出牺牲亲子换取边境安宁的做派,赚得朝野上下一片称赞;他要君父的脸面,打定主意继续通过与我朝的边地之争而刺激我朝不放归宇文笙,继续以他为质用作底牌,既有慈父爱子的姿态,又避免不受宠皇子归朝,我们就是要把他绑上君父脸面上,让他为了自己的君父身份,心无芥蒂的接受宇文笙回北周。”
太傅默默喝着茶水,思索许久,微微点头,片刻又深深叹了口气:“怕是要苦了那孩子。”
湛逢清端着茶盏并未看对面的太傅,定定望着外面狂风裹挟猛烈的大雪,喃喃道:“无妨,以后波诡朝堂酷烈炼狱,都是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