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伊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木然望着眼前两个坟包,其中一个历经多年风霜已然杂草丛生,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坟包似是本就在那的,里边长眠着他的父亲,面容甚至名字都不知道的父亲,母亲拒绝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在姜伊儿时的记忆中,仿佛每个夜晚母亲都会在窗前一边补着破旧的衣服一边叹道:“男人若无担当,便不配在世上留下名字。”
姜伊此刻似是对于“担当”二字更了解了些,只是父母皆亡,之后自己身归何处,如何生活,倒没了主意,他茫然回到了村里,这时虽是响晴白日,却是家家闭门闭户,大街上不见得半个人影,皆因这东武县闹了瘟病,姜伊家在的郭家村更是厉害的紧,有三成村民因这瘟病送了命,姜伊的母亲亦是如此。
姜伊回到家中,看着眼前这烂摊子,他本就家徒四壁,母亲染病后这屋子里更是看不得,见到炕头母亲缝补用的针线,又是暗自神伤,“若是我也染了这瘟病死了,倒也落得轻松,九泉之下与父母团聚,再报今世养育之恩,只是不知此时母亲是否原谅了父亲”,想到这姜伊苦笑一声,嘴里嘟囔着:“怕是万万不能原谅他了。”
收拾了行囊包裹,带上仅剩的些干粮,姜伊便离开了,走得几步回头瞧瞧自己家的破屋,心想:“这下可不知何时能回到家来了。”
姜伊尚有一个亲姐姐,在自己年幼时,因家中贫穷,父母迫不得已将此女卖到了洛阳一大户人家,姜伊此刻决心要去洛阳寻她,留在此间,便不染瘟病,也要饿死。他只知洛阳须得往西走,却不知东武县到洛阳有九百里之遥。
姜伊走了几天,约莫着方向是往西去,然而却不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洛阳城在东武县西南,姜伊沿着大路走,不免偏差了些方向,径往西北去了,眼见自己的干粮盘缠已尽,不得已进了附近的县城,想讨些吃喝再定主意。
这县城比那东武县大得许多,街两边铺户林立,街上也是人头攒动,街边有许多挑着挑子卖鱼虾的小贩,姜伊自踌躇间,忽觉身后有人拉拽自己衣角,回身看时,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穿着灰布衣褂,对姜伊言道:“小子,看你脸生,不是本县人吧,在这大街上左瞧右看,有何难处吗?”
姜伊心想此地之人真是热情好客,便言道:“老先生,我路过此地,怎奈身上盘缠已尽,想讨些吃喝。”姜伊一十四岁的年纪,虽是农家出身,倒是生得一张清秀面貌,其母又是书香之后,只是家道落魄,故对姜伊管教颇严,闲暇时也教他些仁义礼智的道理,身上虽破衣褴褛,倒像极了个落了魄的儒生。
那老者听闻此言,仰面大笑,言道:“老家伙不过是那黄河上打渔的鱼贩子,便称不得什么先生不先生的,老朽此刻倒也有些饿了,你随我去吃碗面倒也无妨。”
姜伊再揖道谢,随着那老者到街边一家小面馆坐定,要了两碗清汤小面。老者问道:“后生,瞧你仪表非凡,怎地落魄至此?”
姜伊低头言道:“我家在琅琊东武县,家母染病辞世,家中只剩我一人,无以为计,便想至洛阳去寻得亲姐姐,再做打算。”
老者眉头一皱,说道:“小子,你可寻错了路啦!此间是鄄城县,在东武县西北,那洛阳城在琅琊西南,你可是越走越远了!”
姜伊听后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我盘缠用尽,这路途遥远,莫不是要死在路上。”
老者低头不语,半晌沉吟道:“老朽倒有一个法子,只是……”
姜伊忙道:“老先生,我如今穷途末路,若有何妙法,望请相告,必感大恩。”
老者低声道:“鄄城往北,渡了黄河,乃是冀州地面,冀州是鲜卑魏国辖地,魏国国主不日便要举兵侵宋,西征洛阳,你可假意投兵,行至洛阳,再想法脱出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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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伊一惊,心想:“这老丈何许人也,怎地魏国兴兵的动向这老丈竟知晓的一清二楚?”又细眼端详那老人,姜伊虽涉世不深,但母亲也常给他讲些识人的道理,此时便隐隐觉得老者眉宇间英气十足,绝非平常贩鱼之徒。
老者见他踟蹰不言,知其有相疑之意,便道:“老朽昔日曾于魏国平南将军薛云有恩,常通书信,故知此事。”
姜伊心想:“这老丈扯的慌破绽百出,他若是黄河上贩鱼的渔夫,恐怕大字都不识几个,再者说营中大事,那将军又怎能容他知晓?”当下也不说破,倒想看看这老丈意欲何为,便道:“老先生主意不错,但两国交战,情势紧急,必慎防细作,若是我去投军,怕是难以见信。”老者笑道:“老朽自是不能使你犯险,我有一信物,予你拿了交给薛将军,他必会妥善安置于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什,交予姜伊。
姜伊接过信物,细一看,是一块圆木雕成的小物件,其上暗刻了些花纹,几乎要磨平了,倒也没什么异样。他心想此计虽险,但也好过途中饿死,便再拜致谢,两人计较已定,便草草吃下两碗面,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