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缔造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他明知那是假的,是虚幻的,还是忍不住要去相信。
就像小时候妈妈剪下的纸月亮,他以为紧紧地握住,就能握住所有的光芒,到最后,留在手中的却只有遗憾。
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
方星岛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做的一个游戏——她拿着玩具枪,爸爸站在床边,她举起了枪并配合着“砰”一声的嘴型,男人便直挺挺地倒下,砸在床上。那时方星岛才六岁,她爱极了这个幼稚的游戏,爸爸一倒下,她便乐不可支。
还有一次,是清晨,爸爸刚下夜班,她缠着他玩了两次,还是觉得父亲的表现不尽人意。方爸爸只好配合她一次又一次地倒下。最后一次,她举起枪“砰”了一声,父亲应声倒下,她笑得可开心了,但是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起来。
她只好去拉他:“爸爸,你起来,我们再来玩。”
可他仍旧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着,任凭她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
她那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见爸爸毫无知觉吓了一大跳,哭嚎着找妈妈:“妈妈,爸爸被我打死了,你快来啊!”
妈妈进门一看也被吓着了,小心翼翼探了鼻息,又低头听见他轻微的鼾声,忍不住抽了小姑娘一记:“你爸爸太累了,睡着了。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咋咋呼呼,差点没给你吓死。”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想进去看一看父亲是不是又睡着了,想去掀开盖在他脸上那张白布,可谭叶舟紧紧地按住她的手,死活不让她碰。
“七哥,你放开我,我要看我爸爸。”
“我爸爸睡着了,你们为什么要把他盖上。这样会让他呼吸不顺畅,他气管不好。”
“七哥,你让我看看我爸爸。”
“谭叶舟,你放开我。你别碰我,放开我……”
可谭叶舟依旧紧紧地用手臂箍住她:“你清醒一些,星岛,你爸爸已经走了。你爸爸已经过世了,你还要这样让他操心吗?你妈妈还在急诊室,她需要你,你现在怎么能倒下。”
她觉得可笑极了,自己只不过是要看一眼父亲,怎么就被说成不清醒。
可当她挣脱谭叶舟,终于又靠近病床时,没有人再阻止她将手放在盖着父亲的那张白布上时,她感觉到沉重,压得她无法将手抬起来。
他们说,父亲是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出的意外。在清平公路的高架桥下,他乘坐的出租车与前面的大卡车追尾,因为没有扣安全带,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整个人穿破挡风玻璃飞了出去。
被送到医院时,他已完全陷入昏迷。
抢救没有使他醒过来,他半句话都没有留下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方星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父亲究竟原谅她没有。
她终究不敢揭开那张白布,并非恐惧于面目全非的模样,而是害怕那血肉模糊会取代她心目中父亲英俊的模样,让她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