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怕,我要送小沫一程,你们困了,你们先睡。”乔钰也在桌子旁坐下。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默默进屋收拾自己的床铺,准备洗漱过后就睡觉。孟展眉去找宿管,王俏则一直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惜年瞥了她一眼,让乔钰去开灯,一一吹熄蜡烛。等宿管上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宿管没发现异常情况,嘱咐两句也就离开。
这一晚过后,惜年重新回到教室上课,林司峤主动找到楚歌,要求和惜年坐同桌,楚歌考虑到惜年的精神状态,同意了林司峤的请求。
惜年变得更沉默了,不和任何人说话,就算林司峤主动找她说话,她也回答得有一搭没一搭。她的成绩没有退步,但也没怎么进步,林司峤经常看到她上课的时候偷偷在课桌下翻看课外书。
那是一本翻得很旧的沈从文散文集,林司峤以前从不知道惜年喜欢沈从文的书,他以为她和班里其他女生一样喜欢看些言情的,但她不是,她从来不看言情小说。
政治课非常无趣,惜年在课桌下随便翻开散文集的某一页,那些清新隽永又质朴无华的文字能在无形中给她一种力量,让她不那么厌倦生活的苍白无力。她还喜欢胡兰成的文字,喜欢他笔下的乡村生活,养蚕、采茶和端午,平淡生活经由生花妙笔描绘,便有不一样的诗情画意。看着这些文字,能让人忘记忧愁。
尹岳庆和李玉茹还是吵,他们像世间的每一对怨偶一样,彼此厌倦,又不得不为了牵扯不开的原因继续生活在一起。尹岳庆越来越少回家,家里这个战场留给李玉茹一个人孤军奋战,撒泼也好号啕也罢,他把战场丢给她,任由她发挥。
偶尔想念儿女,他才会回家来一趟,带惜年出去吃饭都是趁她在学校的时候。离开李玉茹的视线,父女俩相处融洽多了,哪怕惜年问起他是不是另外有了个家,他也毫不避讳。
“要不是为了毛毛和囡囡,我和你李阿姨早就过不下去了。当然,想离婚也不是那么容易,她不会同意离。十几年没有出去工作过,她已经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我也不可能任她自生自灭,毕竟她是我孩子的妈。”尹岳庆对大女儿一向不隐瞒。
我妈妈也是你孩子的妈,当年为什么你没有顾念她一点?惜年很想问他,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亲如父女,也不可能无话不谈。
“她脾气不好,你回家的时候多体谅她一点儿,不要惹她生气,艰难的日子也就这两年,等你上了大学,不必再跟她住在一起。”尹岳庆也担心惜年在家里会被李玉茹苛待,可他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让惜年搬到他和情人的小公馆。那不合适,身为人父,这点人伦道德底线他还是有的。
“爸,你也不能老不回家,毛毛和囡囡都懂事了,他们需要你。”惜年慢吞吞地说。
尹岳庆很惊讶惜年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之意,叹息:“我不是不想回去,我一回去她就跟我吵,让我不得安宁,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她的颐指气使,她有病,病得还不轻。”
你不出轨,她也不会有病,就算她有病,当初也是你自己抛弃妻女娶的她,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没有人可以只获取不付出。惜年心里转过无数心思,但是不会和尹岳庆吐露一个字。
政治老师的目光堪比千瓦大灯泡,林司峤不得不替惜年打掩护,每当政治老师的视线扫过,他都会用身体挡住她,以免她偷看课外书被老师发现。
“惜年,老师讲试卷了。”林司峤轻轻摇了摇惜年胳膊。惜年这才把书放回课桌里,专心听老师讲解月考试卷,她政治学得不怎么样,经常拖后腿。
看到惜年翻笔袋、翻书包找荧光笔,林司峤善解人意地把自己的笔递给她。惜年没接,她不喜欢用别人的笔,一定要找到自己的。
相比春天入夏时那种生机勃勃的悸动,惜年最不喜欢的是秋天入冬那一段时间,天空经常是灰蒙蒙的,万物都在秋风萧瑟中失去了颜色,就在这样一个让人无所适从的十一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全校。
作为排球特长生,乔钰的运动天赋一直被教练看好,加入市队不久,接连又在几场国家级青少年排球大赛里获得“MVP球员”称号,被媒体誉为国内排球界最有潜力的女中学生,甚至引起了女排国家队的关注。
国家队到市里来挑选新人,指明要乔钰参加选拔,几轮测试下来,乔钰不管在身体条件还是技术全面性方面都获得认可,顺利通过了国家队的选拔,被安排进女排二队。
这是师大附中历史上第一个被选进国家队的女生,消息一出,整个学校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憧憬,师大附中不仅能出高考理科状元,将来还会出世界冠军,为此,学校给乔钰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看着乔钰在主席台上和校长坐在一起,阿东很不屑地两眼望天,嘴里嘀咕着:“形式主义。”
站在他身旁的薛崇听到他的碎碎念,揶揄道:“你是不是舍不得?”阿东听到这话,气急败坏差点跳起来,“谁舍不得?大傻子而已。”
薛崇冷眼看他涨红的脸,又给他重重一击,“那你整天嚷嚷要当体育记者。”
阿东的脸更红了,“这和她没有关系好吗,我从小就喜欢体育,不管是足球还是篮球乒乓球,球类我都喜欢,不是因为她。”
阿东费力的辩解,在薛崇听来不过是欲盖弥彰,以前他就和乔钰整天打闹,分班后还时不时去体育馆看排球队训练,其心昭昭。乔钰的颜值虽然和惜年那种全校公认的美少女没法比,但也说得上是长相清秀的姑娘,阿东喜欢她不奇怪。
“趁她走之前,你不表白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等她真当了世界冠军,你就更没机会了。”薛崇目不转睛看着主席台上的乔钰,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让阿东吐血。
“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林司峤都跟尹惜年坐同桌了,你就没点儿危机感吗?”阿东说不过薛崇,暗戳戳转移话题到他身上。
说起这件事,也的确是薛崇近期最烦恼的一件事。自从史小沫自杀,惜年也变得有些怪怪的,她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约她出去她也不答应,每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她她也不说。
林司峤主动要跟她同桌,更是向所有人公开发送了一个信号。薛崇很奇怪,老师为什么会同意他俩坐同桌,明明到了高中以后,学校为了防止学生早恋,都不会再安排男女生同桌,旁人都不能和女生坐,为什么林司峤去找老师,老师就同意了呢?
还有惜年,她为什么会同意呢?就算老师安排,她也可以和老师说,她不愿意和男生坐,想和女生坐,换成别的男生,薛崇或许还不那么介意,偏偏那个人是林司峤。尽管心存不满,薛崇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质问惜年,惜年因为史小沫的死深受刺激,他能感觉到。
虽然他和惜年抱过也亲过了,但是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惜年性格桀骜,她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一恋爱就黏着男生,变得幼稚和恋爱脑,她始终有她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驯服。
想到这些,薛崇烦躁不安,目光下意识看向(7)班的方向,却见他们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学生们有些骚动。
一个女生被人从队伍里抬了出来,薛崇心跳加速,惊慌失措跑过去看,好不容易扒开人群,发现并不是他心爱的小女友,心头大石才算落下。
感觉有人抓着自己胳膊,薛崇回头一看,是惜年,惊喜无比。惜年见他嘴唇动了动,口型仿佛在说,你没事吧,对他点了点头。
短暂的骚动过后,大会继续进行,薛崇等到大会结束后,有意跟在(7)班几个学生身后,听到他们说,晕倒的女生是王俏。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薛崇回到教室,找机会拐弯抹角地问孟展眉。孟展眉和王俏住同一个寝室,又是好朋友,王俏要是有什么情况,她肯定知道。
“王俏晕倒了,你没去看看?”薛崇没话找话地说。孟展眉说:“我去看过了,她已经醒了,回去上课了。”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她是不是低血糖?”
“不是的。我问过她,她没跟我详细说,好像这段时间她经常出现幻觉,会看到——看到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手机上还总收到血腥的图片。”
孟展眉说得很隐晦,幻觉和不该看见的东西是什么,薛崇也无从得知,但是他留意到她最后的那句话——血腥的图片——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发到王俏手机上的。
虽然对王俏印象不怎么样,但薛崇隐隐感觉到这件事和惜年有关。但是他不会傻到去问她,不管是不是她干的,她在达到目的之前都不会承认,与其这样,不如静静等待结果。他相信,这件事会有个了结。
元旦过后,又到了备战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薛崇在教室里做题,阿东拿着两只煎饼果子进来,给薛崇一个,自己吃一个。
“你听说了吗?(7)班的女生又出事了。”阿东嚼着煎饼果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八卦。
“什么?”薛崇紧张不已,差点儿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紧张什么,出事的是王俏,又不是你的女神。”
阿东把他打听来的事告诉薛崇,王俏休学了,原因是她最近两三个月总是出现幻觉,说是能看到史小沫的鬼魂,还不断接到史小沫发来的短信,家人到移动公司去查,却发现史小沫的号码早就注销了,并且号已经卖给了别人。
“(7)班的人说,王俏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就像鬼附身了一样,经常上着课忽然大喊大叫,影响别人听课,回到寝室后也疑神疑鬼,总说柜子里藏着人,和她同寝室的女生都特别烦她,找宿管投诉,要搬到别的寝室住。”
任何事情经过阿东渲染,都变得特别像鬼故事,不仅薛崇,旁边的几个学生听到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胆小的女生甚至被吓得一惊一乍。
“阿东,我求求你别再说了,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回宿舍里。”一个女生满脸惊惧地阻止阿东说下去。
“说呀说呀,我就喜欢听这种校园怪谈,你害怕可以把耳朵堵起来。”另一个胆子大的女生听得津津有味,怂恿阿东继续说。
眼见老师进来,阿东压低声音对众人说:“想听女高怪谈真人版第二集,今晚晚自习前再放送。我也都是听(7)班的学生说的,真实性我不负责考证,胆小的就别自己找虐了。”
众人散去,薛崇无奈地数落阿东:“你还真来劲了,不怕老师治你一个妖言惑众罪。”“转评赞过五百了吗,没过五百国家都不能治我的罪。”阿东满不在乎地说。
傍晚的时候,阿东的小剧场准时开播,薛崇不想听他编故事,夹着习题册去图书馆找个角落位子坐下做英语听力题。
惜年从外面进来,找到薛崇后,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热豆浆放到他面前。
薛崇感冒了,看到惜年来,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涕控制不住流了出来,赶忙拿纸巾擦鼻涕,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竟被她看个正着,心里有点儿懊恼。
相比前些天郁郁不乐的样子,此时的惜年看起来精神多了,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特别动人,而且她主动来找自己,这不多见。
在薛崇关注的目光里,惜年坐到他对面,很小声地说:“小哥哥在想什么呢?”“想你。”薛崇做了个说话的口型。
惜年抿嘴一笑:“听阿东说,你发烧两天没上课,现在不烧了吧?”在她的印象里,薛崇似乎从来没生过病,他经常打篮球,身体向来好得很,忽然看到他生病,才发现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阿东去找你了?”薛崇好奇。惜年点点头,“他跑到我们班找他初中同学打听事情,又找到我,跟我说你病了。”
这个阿东真能多事,薛崇笑起来,可又一想,没有阿东多事,惜年恐怕也不会这么快来找自己。
惜年又说:“这两天你生病没有好好吃饭,我和江医生说好了,明天中午借他的电磁炉煮虾仁粥给你吃。”薛崇点点头,他已经好几天没什么胃口了,惜年煮的粥一定很好吃。
“记得每天按时吃药,等你好了,考完试我们一起爬山。”
“好。”薛崇满心欢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跟她说,“我不喜欢吃药,听说有一个偏方治感冒更快。”
“啊?不吃药也行?打针吗?”惜年没意识到他在胡说八道。
薛崇不说话,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给惜年。惜年一看,上面写着——要亲亲抱抱——忍俊不禁看着他。
计上心头,惜年低头在稿纸上画画,过了很久很久,才把稿纸还给薛崇。
薛崇起初看到她拿着手机边看边在稿纸上涂涂写写,以为她一时兴起在涂鸦,哪知道把稿纸拿过来一看才发现她手绘了一个二维码,不由得有些好奇,拿手机扫了一扫,发现扫出来的竟然是三个字——我爱你。
咬紧牙关才没有笑出声,这种表达方式真的是只有她才能想出来,薛崇把那张草稿纸郑重地夹进书里,心里满满地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