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惜年都没有上课,史小沫的父母从新疆赶回来处理女儿的后事,到宿舍取走女儿遗物。看到史小沫妈妈抱着女儿生前用过的被褥痛哭失声,惜年的眼泪潸潸而下,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失去至亲的母亲,只能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看到史小沫的手机放在床头,惜年忽然灵机一动,对史小沫妈妈说:“阿姨,小沫有不少照片和画稿都存在手机里,我想帮她导出来,手机暂时放我这里可以吗?”
“可以,你拿去吧,照片导出来以后发给我一份。”史小沫妈妈写了个邮箱地址给惜年。惜年记下了。
惨惨淡淡的气氛,送走了史小沫妈妈,惜年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擦干脸上的泪水,把手机插上数据线导出照片和画稿。
人走了,记忆却没法清空,惜年用了两天时间,把史小沫曾经画过的画稿全都收集在一起,准备自己拿去印刷成画册,永远纪念这个早逝的朋友。
这件事以后,学校为了防止女生们情绪受到影响,把史小沫自杀的那间洗手间给封了,同时请来了大医院的心理医生给学生们做心理辅导,避免类似悲剧再发生。
夜晚,薛崇提着一袋啤酒走上教学楼天台,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暗自松了口气,她果然在这里,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来天台。
楼顶风大,她的背影也显得格外瑟缩孤独,薛崇脱掉校服,走到她身后披在她身上。惜年被他忽然的举动吓一跳,浑身一激灵,扭头见是他,没有作声。
靠近了,才发现她一头如丝长发披肩而下,发间隐隐带着幽香。班里的女生怕头发出油,经常在晚自习之前洗头,晚自习的时候便会披散着头发,她倒很少这样。
“有没有烟?”惜年忽然问。薛崇一愣,“没有,我不抽烟。”
“我才不信,你们男生经常在厕所和宿舍偷偷抽烟,有的话给我一支烟。”惜年伸出手去。
薛崇给她一罐啤酒,“没有烟,只有酒。”在她身边坐下,他自己也拿了一罐喝。
仰望着星空,惜年自言自语:“人到底有没有灵魂?”
“没有!”薛崇笃定地说,冷静的语气听起来近乎残酷,“人死如灯灭,就算剩一些残存的能量场,很快也会挥发。”
“可我总感觉,小沫没有离开,她的灵魂一直在校园里飘啊飘。”
“是你太伤心,才会产生幻觉。”
两人边喝酒边说话,不知不觉塑料袋里的啤酒全都空了,薛崇翻着空啤酒罐,自言自语道:“比我还能喝。”
惜年低下头,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校服还给薛崇,独自离去。薛崇追上她,“你已经好几天没上课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惜年没说话,径直往前走。薛崇拉住她胳膊,“回去上自习。”
“我没有心情去上课,我不想看到那些人,是她们把小沫逼死的,我看见她们就恶心。”惜年摇着头,恹恹地用牙齿咬紧了嘴唇,来遏制心中的惨痛。
不知道她和史小沫之间,让某些人恨屋及乌,到底是谁连累了谁。
乌黑的长发披下来以后,她小而白皙的脸看起来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因为忧伤过度显得大而无神,薛崇看着她,心里满是怜惜之意。
“她人已经走了,就让她安心地走吧。”薛崇安慰地抱住她,放轻了声音,“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个解脱。”
“如果不是那些人到处传闲话火上浇油,她不会轻生,我不会放过她们的,不会放过她们的!”惜年奋力推开他,情绪几乎要失控。
“她已经走了极端,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也要走极端吗?你这样下去不仅会把自己的人生毁了,还有我——”薛崇欲言欲止。
“你什么?”
“看着你这样,我的心也会碎掉。”
惜年泪眼迷蒙,凝望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踮起脚尖把脸凑到他面前,轻轻在他嘴唇上一吻,像是被自己突然的行为吓到,她飞快后退两步,跑开。
这一吻恰似平地起惊雷,薛崇的心顿时飞到了嗓子眼,多日来困扰在心里的雾霭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慌乱而又急切地追上惜年,一把抱住她,吻上去。
惜年被他的粗鲁吓一跳,又羞又气推开他,嗔怪:“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薛崇有点儿生气地反问。有她这么翻脸不认人的吗,是她先亲他,他才亲回去。
“我谢谢你,带了酒过来安慰我,全校就你还记得她,别人都忙着学习。”惜年无力地辩解。
对她强词夺理的狡辩,薛崇的肺都快气炸了,“谢谢我也用不着亲我,表达谢意有很多方式。”
“那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惜年倔强地转身要走。
“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许走!”薛崇误以为她是在挑衅,更恼火了,再次追上她,捧住她的脸,往她唇上吻去,却被她咬了一口。
这个并不美妙的初吻,两人皆是面红耳赤,心怦怦乱跳,用赌气的方式压抑着心底真实的情绪。
“你果然是狗,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怎么得罪你了?”薛崇气急败坏抹开嘴唇上的血。惜年低着头不说话,紧紧抿住嘴角。
这丫头脾气说来就来,像只暴躁的小猫,薛崇也不甘示弱,和她对峙半天。最终,他先软下来,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薛崇心中一动,用自己温热的双手握住她,把温暖传递给她。初恋的甜蜜和羞涩让他们很快原谅对方,十指交缠,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激动。
“你在气什么?”薛崇淡定了许多。“我才没有。”惜年矢口否认自己刚才因为主动亲他而羞愧到爆炸。
薛崇没有再追问,黑暗中,笑意无声地浮现在嘴角。惜年靠在他肩头良久,疲惫的身心得到抚慰后逐渐恢复了意志力。
“敢不敢和我去做一件事?”惜年忽然抬起头。薛崇不解地问,“什么事?”
“就问你敢不敢吧?”
“违法的事我可不干。”
“不违法。”
“走。”
也没问惜年要自己去做什么事,薛崇跟着她一起离开顶楼,他有种预感,她要做的事一定非常大胆,这让他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惜年找宿管阿姨借电话,借机分散她的注意力,薛崇趁着天黑翻墙跳进女生宿舍,一溜烟跑进宿舍楼。
寝室里,惜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蜡烛和史小沫的照片,把照片摆放在正中央,周围放上两圈蜡烛。
看样子是要摆灵堂,薛崇皱了皱眉,帮她把蜡烛全点起来。为了表示祭奠之意,惜年还拿出两个苹果放在遗像前面。
“今天是小沫的头七,我听说,头七的晚上,死者的灵魂会回到生前住过的地方。”惜年幽幽地说。
“答应我,明天就回去上课。”薛崇说。
惜年“嗯”了一声,关掉房间里的灯,光线暗下来以后,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你走吧,回去上自习。”惜年想一个人待着。
“你不怕?”
“不怕。”
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快要下晚自习的时间,薛崇轻叹,“算了,我还是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不用,你回去吧,有你在也不方便。”
她的语气有点儿不寻常,薛崇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想干什么。”惜年语气镇定。
“不对,你准备这些东西,不仅仅是祭奠史小沫这么简单。”薛崇瞬间想到,她故意选在晚自习快下课时在宿舍里点蜡烛,分明是想等她的室友们回来。
薛崇明白了,惜年整整七天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今晚,把史小沫被性侵的事说出去和把她的画稿贴在学校宣传栏的一定就是这间寝室里的人,所以她要挑选这个时机来报复。
“我先走了,有事叫我。”薛崇没有阻止,甚至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离开了女生寝室。惜年的性格他了解,她任性又固执,只要她认为对的事,任何人的话她都不会听。
孟展眉和王俏回到宿舍,一推开寝室的门,差点儿被吓傻了。寝室里点着蜡烛,看起来黑洞洞的,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史小沫的黑白照遗像,蜡烛被风一吹,披头散发的尹惜年一张雪白的脸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王俏吓得尖叫,孟展眉强忍住害怕,质问:“尹惜年,你在做什么?学校不许在宿舍点蜡烛,怕会引起火灾,你快点把这些拿走。”
“就是,赶快拿走,太吓人了。”王俏说话的时候,牙齿一直打战。
惜年站起来,把被风吹熄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有意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再说,小沫是我们的室友,她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害我们。”
“你这是违反校规,你不把这些收拾了,我就去告诉宿管。”孟展眉说。
惜年看着她和王俏,虽然装得很像,但她们始终不敢靠前,只能说明她们心虚。
“今天是小沫的头七,同一个寝室住了一年多的姐妹,我送她最后一程而已,你们要是看不惯,洗洗睡吧。”惜年说。
这时候,几个室友都回到寝室来,众人看到桌上的照片和蜡烛,皆是一惊。乔钰从门口路过,看到这一幕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