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然明说道:“归来不久,卫国正要去楚国聘问,经过我国,印段还在棐林犒劳了卫国国君一行。”
“卫国与我国既是兄弟又是盟友,不知礼数是否周全?”子产问道。
“执政大人放心。”子皮说道:“我听说了,公孙挥为行人,冯简子、游吉接待,卫国执政北宫文子对他们是赞不绝口。”
“全赖执政大人任人唯贤,应对诸侯方能进退得宜,知礼数,懂节制。”然明夸赞道。
“小国在大国间生存,除了大国之外,还有兄弟盟友来往接触,不知礼如何与人相谐?不和人如何生存?礼乃生存之大义。”子产感慨一番之后,又问:“听闻大夫去往乡校(相当于如今的学校),不知有何观感?”
“见到许多人嬉戏游玩,不少人还聚众议论国事。在下担心,如此恐怕会混淆思想,不利治国。不如......毁了乡校?”然明担忧,众人不务耕作,反而聚集议论时政,不务正业耽误生产不算,还会造成思想混乱,所以有此提议。
子产很诧异,“何至于此?”
“众人只顾评断时政,对政事却无济于事,反而会引发人心变乱。”然明说道。
“人们早晚事情忙完才到那里游玩,他们评议时政恰恰能为我们决策提供依据。认真听取他们的谈论,他们认为好的,加以褒扬的,我们就推行它。他们憎恶讨厌的,我们就摒弃驱除。所有提出看法的黎民百姓都是我们的老师,乡校是老师活动的场所,为什么要毁掉?”子产问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乡野村夫闲谈杂议怎能与之相提并论?”然明说道:“他们并无真知灼见,不过是发泄不满而已。更有甚者,借机挑起众人情绪,岂非妨害治理国政?”
“吾听闻,忠诚善良能减少怨恨,却不曾听说,扬威能防止怨恨。为防怨恨,完全制止议论,绝不允许有不同声音,民之怨憎喜好统统压制。久而久之,累积过甚,好比洪水拍打堤岸。川若决堤,伤人必多。不如凿开一个口子,将水引导疏通。”
“这些散漫的谈论,抒发的是百姓心声。对其稍加宽容,给言论以渠道排解,将流出的意见作为药石,反而可以帮助治理好国家。”
“执政大人高见!”子皮十分赞同,“周厉王暴虐,国人不满,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请巫师监视,凡有抱怨者,必杀之。从此,国人不敢言,道路以目。王以为从此天下流言已止,大喜。邵公听闻,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须决之疏导分流,为政者须令民有言说之途。”
“厉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言。三年,王被流放于彘。”然明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前车之鉴,我却抛诸脑后,实在是罪过。”
“大夫不过一时不察,为表象所迷惑。待到事后静心一想,必能明白乡校之成毁与治政的堵与疏如出一辙。”子产从容说道:“世事大多殊途同归。拨开迷雾,理皆大同小异,平淡无奇。”
“好个平淡无奇。”子皮赞不绝口,“多少人参不破表象,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非得一双慧眼,再加执著不移的定力,方能领悟真知。”
“吾今日方知,执政大人方能成就大事,小人实不才。”听罢子产和子皮的对话,然明缓缓道:“当国与执政大人配合无间,真乃社稷之福。”
“大夫过誉。”子皮很高兴,自己也在被称颂之列,“假若吾与执政大人是干,大夫、公孙挥、游吉、冯简子则是茂盛枝叶。如无枝叶,则无绿意深深,亦无国人遮风避雨处。大夫岂可妄自菲薄?”
“正是。”子产附和道:“大夫对世事的洞察,从‘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鸇之逐鸟雀也’便知真章,怎可说是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