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父亲一番苦心,多少人能知晓?”赵成想,霸权在晋国之手已有多年,父亲的做法显然会削弱晋国的影响。国内的非议不算,还要背上诸侯离心的道德指责,显然得不偿失。
“维护霸权是晋国中军元帅的职责所在,也是身为执政不容推辞的责任。”赵武重重叹了口气道:“参与到这场引领中原的霸业一直是我的心愿,也是我从小就怀揣的梦想。可惜啊,当我接过这个重担的时候,已近霸业的尾声,顺势而为是我唯一的选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君臣上下一心,内政平稳,百姓安乐是我的最大渴求。”
“听父亲的口气,似乎颓势已难挽回?我国仍是中原霸主,这是不争的事实。既是霸主,就该履行霸主义务,为何父亲却反其道行之?”在赵成看来,父亲未免太过悲观,晋国的实力在诸侯中仍是首屈一指,霸主之位不容撼动。
“霸主之位并非一味霸道便可实现,要有强大的国力作为后盾。国力难以支撑,不过是镜花水月,迟早梦碎。我不过是想赶在此之前调整步调,以便霸主之路走得更久些。”
赵武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我的目的是要保存国力,如果哪些决定有损霸主权威,只能暂且不理会。只要实力尚存,国家稳固,内和则外安,霸主的威望自会重回。如果内部分崩,百姓离心,霸主之威强求也不来。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我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赵成不说话,赵武也沉默,父子俩都陷入沉思。
他们争执的关键点在于——晋国的国力是否真的下降,甚至已经降至无法为宋国提供援助的程度。
在赵成看来,宫室别苑虽耗费不少,国库仍充盈。收入不断,诸侯贡奉不少,不必忧心。
在赵武看来,形势显然严峻得多。必须留有足够的盈余,才能应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天灾人祸。
赵成看的是眼前,因为他年轻。赵武看得更久远,因为他经历得多。
赵武亲历四任君主——景公、厉公、悼公、平公。景公在位时他还小;厉公在位时他已入仕,资历尚浅,跟此时的赵成年纪相仿;悼公继位后他迎来了人生的关键一步——入卿。
景公、厉公都很强势,充满干劲,与楚、齐、秦均有规模会战。对外强硬,对内也极为严刻。在他们的任内,先氏、郤氏被灭族,赵氏受到重创。
悼公的风格与二者迥然不同。他虽有毕露的锋芒,处事更内敛圆滑,恩威并济。在他执政时期,“三分疲楚”、“和戎”、九合诸侯并行,强族被抑制,弱族被重用,公室起复,卿族内部的矛盾缓和。除此之外,还有一定程度上对社会底层的扶助。
这一切,都助长了晋国的威望,令其重新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这些经历对赵武的激励鼓舞,至今仍是难以磨灭。
悼公时疲于奔波,战役也从未平息,所幸君臣上下和睦,卿族之间还算和平,没有公开化的争斗。当时只觉得一切太自然不过,如今回头一想,竟是非常难得。
平公继位时仍年幼,前十年就算了。而今年纪渐长,仍不思进取,只懂好吃好玩,享乐猎艳,这让登上人生三浪巅峰的赵武忧心忡忡。
忠君是守则,不可逾越。为臣又要尽忠职守,在其位谋其政。可是家当就这么多,经得起几次折腾?赵武曾几次暗示明示,无奈曲高和寡,无人响应,国君也当耳旁风。国家仍要运转,只得自己精打细算,尽量节俭。幸好没有战事,否则怕是难以支撑。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国君追求奢靡享受之下大臣的为难。
吃得饱还是吃得好是衣食富足时的选项,手头拮据时考虑的则是积谷防灾,以免将来饿肚子。
赵武曾与韩起讨论过这个问题,韩起也认为他思虑太重,太悲观。国运仍在,实力虽有退步,再怎么不济,晋国仍是无人望其项背的强国。